什麼樣的人工作後能力會退化？

文卯叔

上次和子魚寫了一篇《那些通過關係找到工作的人都怎麼樣了？》，沒想到能引起那麼多的共鳴。我不是常寫文字的人，不太懂寫作的技巧，只是堅持一條：手寫己心，寫己所親歷，寫己所見聞。

卯叔剛工作時，住單位的單身宿舍，形單影隻，沒有女朋友。這在大學裡也並不覺得孤單，因為大學宿舍有舍友，但是工作後就不一樣了，工作後下午四點半下班，從四點半到十二點半，還有八個小時，這段漫長的時間怎麼打發？找女朋友呀！對，很多人就是這樣的。

但卯叔不行，家裡窮，不但父母湊不起錢給買房子，還要每個月寄錢給父母養老。這樣的境況，一定要找一個女人來談戀愛結婚行不行？當然行，但那一定要降低某一方面的標準，比如，找一個不太好看能力也一般的，這樣的姑娘不會心高氣傲；或者，找一個傳說中的二婚富婆，人家有錢，不在乎咱賺錢，但看上咱年輕力壯。要湊合也是可以的，但我擔心的是將來，萬一將來咱也發達了，還看得上看不上這樣的「槽糠之妻」呢？若到時候拋棄人家，也挺不地道。那時候還沒渣男這個詞。

其實，卯叔也有仰慕的女孩，但從不敢表白，甚至不敢有一點點的表露。那種愛慕，就好像小偷從別人家竊取了東西一樣，惴惴不安，生怕讓人知道；但也不願放棄那種愛慕，那種感覺也像竊賊，叫賊心不死。

賊心不死又能怎樣呢？工作之餘繼續工作，沒有工作就讀書，學習。我隱隱總覺得，自己總會成功的。

第二年，我們單位又分來一個大學生，他有女朋友，不，算是妻子了，因為畢業前夕兩個人就已領了結婚證。他們小倆口與我同住在一個大三居里，我看他們，下了班就一起卿卿我我，做飯吃，吃了飯拉著手去溜彎，溜完彎回來看電視，然後休息睡覺，日復一日。我覺得自己跟人家比好屌絲，當然當年也還沒有「屌絲」這一詞。

又有一次，我去另外一個部門找人，找的人我叫王哥，王哥比我早兩年進單位，他北大畢業，我非常仰慕他。但那次見他，我吃了一驚——因為他在炒股。我問他炒了多少？他笑笑，說，也不多，就萬把塊在裡面玩。我心裡想，王哥是很有才華的，怎麼落到這步田地？上班都炒股，下班更不知道玩什麼去了，這樣做，自己的專業豈不要丟到爪哇國去？

這兩個同事，直到現在都還是小職員。不，我們尊稱他們為「老員工」。

幾年以後，去培訓，我聽到一位老師諄諄教導我們年輕人：八小時之內謀生存，八小時之外謀發展。

我聽到這句話，心有戚戚焉，心裡覺得總結得太精僻了。我這人也有很大的惰性，如果不是家裡太窮被迫大學畢業還繼續學習，大概我也不會在後來得到提拔。

都說國有單位里怎麼黑暗，我並不這樣認為。暗箱操作有，但有多黑暗是談不上的。所謂暗箱操作，無非是領導把自己喜歡的人提到管理崗位，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特朗普總統不也是提名自己喜歡的人來組閣么？

但在這裡我得說明一下，我不是某個領導提拔的。我是在一個特殊時期，單位搞幹部競選，競選上位的。

剛上班那些年，那時精力過剩無處發揮，凡是與行業有關的事情，我都關注，甚至一些行業協會發的研討會通知，我都認真閱讀，然後給人家投研討文章。有幾次，還真被邀請去參加研討會了，協會還把我寫的文章發表在行業報上。我競選時，把幾份報紙帶到台上向評委們介紹——後來聽評委說，這就是我與別人的最大區別，人無你有，並且這個行為說明你比別人愛思考，比別人更了解這個行業，也比別人更熱愛這個行業。所以我最後被高票選中。

前面所說的兩個「老員工」，工作以後能力下降，這是毫無疑問的了。因為他們過早過起了老員工混日子的生活。

但我重點想說的不是這種人，而是進入管理層之後，還有一種人，能力會降得驚人。

我們單位的龍哥，我開玩笑叫他龍兄，就是這種人。

龍兄清華畢業，邏輯思維十分了得，又十分聽話，所以他早早就被提拔為中層了。或許出於感恩，或許性格使然，當上中層領導後，對大領導更是言聽計從，把大領導侍候得非常妥貼。

我當年覺得龍兄不但智商高，情商更高。

但是這幾年，發生了幾件事，讓我大跌隱形眼鏡。

第一件事是，單位需要整理出成立幾十年來所有檔案文件並裝訂成冊，領導說最好三天完成。最初讓我做，我說不可能，紙質資料堆起來兩三米高，要歸類，還有一半還沒有電子文檔，要錄入校對，神仙也完不成。領導去找他，他嘀咕了一下說有難度，但還是應允下來。

領導說，可能確實也不好乾，就給你增加人手吧，你想讓誰協助你你儘管調動。

他於是找來一堆人忙活。但這又不是搬磚，人多又怎麼干呢？他竟然沒想好，讓一堆人擠在一起歸類資料，結果起歸越亂。於是來求救於我，我說歸類資料人不宜多，兩三個即可，人多擠在一起也沒法干。歸類完畢，我建議與電腦現存的電子文檔核對，看哪些文件有電子檔，哪些沒有，沒有的拿去讓人掃描識別，然後校對。我知道這個工作特別繁瑣，也是沒法分給多人干，後面的校對更加麻煩，所以我覺得三天肯定干不完。龍兄也明白這個難點，好傢夥，他大手一揮，不核找電子版了，通通拿到工廠去，全部掃描識別出來，然後分給十幾號人校對。誰校對哪些部分，他一一記錄在案。

最後在三天內完成了。但印成書以後被發現有錯漏，他的細緻登記起了作用，錯漏責任歸於校對者。後來發現錯漏實在太多，於是變成所有參與的人都有責任。

我知道，付印之前，只經過一次校對，就算是神仙，也是不可能把錯誤都消滅乾淨的。

由於錯漏實在太多，這項工作推倒重來。他盲目地攬下工作，卻做不好。

第二件事是，有重要的上級領導來講課，他負責組織全單位人員去聽講。那上級領導當時剛剛出版了一本書，他就從書店買回來幾百本，打算髮給去聽講的人員，讓聽講的人員去請那位領導簽名，想讓領導有被追星的感覺。

結果那天計劃要來的領導有重要事情沒有來，換了另外一位領導。領導開講，拍拍話筒，發現話筒沒有聲音，他馬上衝上去調試，卻無論怎麼調試，也是一點聲音也沒有。他滿頭大汗，坐在前排的單位班子成員也滿頭大汗。最後，上級領導笑笑說：看來是不歡迎我來呀！但既來之，則講之，我就原聲講吧！

那個領導伸著脖子講了半天，對我單位印象極差。

第三件事，編單位發展的志書，他負責。志書是有編輯規範的，嚴格按規範來就可以了，不難，就是繁瑣。然而他不，他搞了很多「創新」，最顯著的創新就是，開篇上來就放現任主要領導啟動修志的照片，他的理由是，「這是這本書的由來」。

儘管他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問題，但在內部，依然還是很有話語權。然而，等到拿樣稿去請外聘專家審的時候，所請專家均是退休的老同志，老同志們說話很不客氣。

記得一位老同志說：這要按志書的要求來對照，可以說是狗屁不通；另一位馬上接過話說：馬屁連篇，當然就狗屁不通了。最後，毫無疑問地，書稿又推倒重來，人也重新換了再做。

自此以後，但凡有需要與外部對接的事，單位都不再安排他負責。

後來有一次，單位請客，領導讓他找地方。當中安排我作陪，我去得比較早，他前腳到，領導後腳就跟進來。領導看了看那飯店，好像不大滿意，說了句：清華畢業，連吃飯的地兒都不會找！語氣中充滿了輕蔑。

我心裡一驚，在那一瞬間，我心裡掠過我曾經對他的崇敬，領導對他的器重，以及後來他工作中出現的種種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一直到此時此刻背後對他的輕蔑，這是怎麼完成的？

我想到了郭沫若，一個有曠世文才之人，然而當他匍匐在另一個人腳下之後，他寫的詩文也變成笑談。

比如1958年「大躍進」時期他寫的《迎春序曲》：

趕上英國只需要十五年

農業綱要七年就可實現

一個大躍進連著一個大躍進

英雄氣概可以覆地翻天

看吧，要把珠穆朗瑪剷平

看吧，要把大戈壁變成良田

......

我想，大概其中的原因是：

當一個人以探知未知世界為目標去思考時，他行動的結果就能解決問題，久而久之就形成能力；當一個人以跪舔另一個人為要務時，他就失去了解決事情的這些能力，而只剩下一個卑微的靈魂。而一個卑微的靈魂，是沒有人高看的。

套用楊絳先生的話：工作也罷，婚姻也罷，保持獨立人格，不匍匐在地，不依附於人，是保持進步的基本前提呀！

—完—

作者簡介：卯叔，子魚的朋友，北京某大型國企中層領導。子魚公號特約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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