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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縫裡的空間

去過布達佩斯的人都會對城市的破敗滄桑印象深刻。

走在匈牙利的街道上,因為政府的拮据,那些十九世紀的新古典主義建築得不到修繕和保養,剝落的牆體斑斑駁駁,偶有臨街的一面稍加粉飾,一轉彎又露出來不及遮掩的倉惶。這裡沒有維也納那種時時保持的精緻簇新,落敗門庭的姑娘,終日穿著一件曾經的華服,儘管已經洗得破舊發白,依稀還能看見曾經的氣派。

這種無法掩飾的衰落,透著一股無奈和歷史的沉重,在布達佩斯的大街小巷流淌著。氣派無比的國會大樓在建造時就因為資金的有限而節省材料,後期的修繕又因為經濟的糟糕無以為繼。這些尚能看出昔日輝煌的建築是強盛時期的猶太人所建,當時在這個國家,聚集了相當數量的猶太人,他們從四面八方而來,經商貿易,一度繁榮。多瑙河的兩岸,布達與佩斯,丘陵地貌的布達承載著古老的征戰輝煌,是這片土地驕傲的根基;佩斯則展現了後世的興盛繁華,以及那場並不遙遠的戰爭留下的痕迹。

1914年,布達佩斯理工大學建築系的一名學生畢業後應徵入伍,後來被俄軍所俘,逃亡到上海。25歲的年輕建築設計師鄔達克從此在這片冒險家的樂園留下了大批著名建築。我每天上班的路上都會經過一座大樓,底樓的銘牌上寫著「諾曼底公寓」。這座建在街角的三角形大廈就是著名的武康大樓。不僅在武康路一帶的多處花園洋房出自其手,鄔達克的建築遍布上海,國際飯店、大光明電影院、怡和洋行,還有圓明園路一帶的諸多西式建築,這個住在番禺路的匈牙利人竟如此改變了一座城市。後來他還成為匈牙利駐滬領事,幫助了大批奧匈猶太人前往美國。上海成為了接納西方現代文明的自由港。

自由的腳步戛然而止。1947年鄔達克離開上海,前往美國定居。與此同時,1949年匈牙利人民共和國成立,與中國大陸幾乎同時開始了社會主義建設。

匈牙利高歌猛進的社會主義建設成為了中國學習的榜樣,在那裡中國看到了自己未來的樣子。匈牙利作家米克洛什·哈拉茲蒂寫了一本書叫《天鵝絨監獄》,探討了在審查制度下的匈牙利文藝創作。這本小書的有趣之處在於,儘管作者寫的都是匈牙利文壇藝術界的種種,中國讀者讀來卻熟悉無比,讀到許多段落更是忍不住大笑,原來你也這樣。

作者起這個標題,意思是由國家機構供養的御用文人,猶如置身溫暖柔滑的天鵝絨上,優渥的物質生活下是重重嚴密的牢籠,比起嚴苛的審查制度,文人的自我審查更是令自己像呆在天鵝絨監獄裡的囚犯。

書里這樣寫道:

在斯大林時期,藝術家乃是用畫筆或鋼筆武裝起來的戰士。去斯大林化之後,藝術家被遣散,復歸平民生活。然而,他們卻一如既往,保持現役狀態,時刻警覺自身處境隨著戰爭的打響而改變。

在斯大林主義時期,國家忙於鎮壓真對手和假想敵,全民軍事化,藝術家成了鞏固社會主義戰役中悉心選拔的戰士。藝術則是部隊戰壕中響起的號角。藝術家領受軍令,充當拉拉隊長,軍需後勤、旗手、精神領袖。油畫當海報,劇院作宣傳隊,電影變新聞片,文學成為露骨的宣傳勸解。保持中立就是謀反,態度曖昧則視為背叛。這種美學可謂軍用或強硬的美學。

御用意味著放棄獨立,選擇一種政治立場,受雇於權力,藝術本身的獨立性隨即失去。文字從一種展現個體內心世界的介質,轉變成了一種操控公眾心理,具有目的性的宣傳工具。文字被賦予了一種使命,一種肩負民族凝聚、國家團結的使命。

極權主義下的御用藝術有著相似的審美。他們對於權力神話的構建極為相似,用文字與畫筆精心編織出那尊神像,無論他屬於納粹還是蘇聯。任何的極權神話都有一套相似的邏輯,藝術不再受困於消費主義,「獲得解放」,獲得了實實在在為人民服務的功用,即以人民的名義將個體審美抽象為整體性的國家審美,抹去一切的不和諧。

這種對於神話的尊崇和維護一直延續到後期。那些依靠體製得身份地位的藝術家,終於成為了人民的藝術家,一個悖論是,他們也成為了國家的意識形態工具。他們的後代,在新的社會時期,依然固守著人民代表的神話,特權比任何政治警察更有效地阻止了他們擁抱精英主義的意識形態。保留特權,又為人民服務。

在東歐現代社會主義國家,專業精神取代了意識形態固守。然而,這種發展並未帶來意識形態的解禁。統一社會的神話依然有效。在傳統社會和傳統機構里,它被尊為國家凝聚力。

作者同時敏銳地指出,很多時候,那些過於明顯的反抗,並不是真正的自由的藝術,而是企圖獲得一種新的關注和認可,他們對於權力的招安是顯而易見的,他們渴望通過唱反調來引起關注並獲得招安。

沒有人能夠妄想逃出天鵝絨監獄。相對於畫家、音樂家,作家的處境更為艱辛。文字有時候就這麼無辜被壓上一種名聲,說是蠱惑人心的惡魔。人天生對文字是懼怕的,文字是人通向隱秘內心王國的一個通道,作家用普通人無法感知的想像力構建起那座王國,邀請大家進入其中。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裡,每個人看到了自己內心的鏡像,就像一千個人心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們各自看到世界的冰山一角。但有時這冰山一角已經足夠明亮到令人看到彼岸的光明。

好的文字不僅能夠自救,還是更多人的出口。它有一種力量,可以突破時空的阻隔,穿梭到任意時間。這種能夠得到共鳴的出口,通向的是人性的光明之境。

作家創建這樣的世界,帶領世人秉燭前行。他們頭腦中的世界充滿人性的尺度,受困於現實的人通過文字尋得光明和希望,或者通過文字看到人類本性的醜惡,在過去與未來間,肆意洞察。

字縫裡的空間有多大,哪怕只有幾毫米,也足夠讓夢想照進現實。一些天鵝絨監獄裡的囚徒開始在字裡行間隱藏起反諷和含沙射影的語言,以躲避審查者們的目光。這是一場長期的較量,最終他們會發現,那些字縫裡流露出的人性,將撬開監獄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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