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鴉瓣：早春植物界的無冕皇后

驚蟄時分，山上的一切都蠢蠢欲動。循著一條從未走過的野徑晃悠悠地走著，心也隨著周邊的事物靜了下來。這種靜謐無聲的樂趣，只有在四顧無人的山林里方能找到。早春的枝條像浪水一樣打著肩頭與後背，整個人也隨之清爽了許多。

老鴉瓣

雖是早春，這座死火山卻十分冷清枯寂。遠處看去，依舊蒙著一重重灰色的霧靄。但只要肯邁開腳走進它的更深處，就會發現春氣無處不暗自涌動。石縫中不時地可以聽到「沙沙簌簌」的聲音，彷彿是什麼蟄蟲被驚醒了。

訪春者皆喜好去觀梅、賞櫻、尋杏、探海棠，或是伸長了脖頸，看那一樹樹高知雲端的玉蘭。看罷，倘若不寫一篇文，或是描一幅畫，總覺得這春色不足以回味。

而在我看來，花還是野的佳，就如人是淡的好一樣。就如這一叢被埋在枯葉堆里的老鴉瓣一樣，比同屬的鬱金香更多了一分山野之氣。

昨日去園林探春，看到花壇里那排布有序的鬱金香花期在即，有幾株已經按捺不住地開了。年年此時，中山植物園一例要舉辦一場「花香似霧，遊人如織」的鬱金香花展，像是為這位「花中之皇后」慶生一樣。盛裝旖旎的鬱金香也不負遊人之期待，開得端莊矜持，讓人挑不出任何刺來。

但在深山的內里，同是鬱金香屬老鴉瓣卻無人注目。如果不是走得倦了，興許我不會發現它。躺在枯葉堆里的老鴉瓣被野蔥、酢漿草、卷耳等早春野草們包圍著，幾乎可憐得只露出一兩朵兒未開的細長花苞，還耷拉著腦袋，唯恐被人發現似的。

對山林植物愛好者來講，這正是老鴉瓣的高貴迷人之處。為了近距離地觀察它此時此刻的生命狀態，我起先雙膝跪地，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這「瘦小清秀的身姿」，卻發現，仍是不得心意，因為它的上頭有一圈圈雜亂無章的野薔薇藤，一不小心就會刺著人的眼睛。這回，乾脆匍匐在地，雙手撩開了纏繞在它身上的所有枯葉雜草，才真正近距離地與它接觸。

只有與一株野草如此相對的時候，我才找到一種歸屬感。這種感覺，也許就是傳說中的「物我同一」吧！

老鴉瓣不僅看不得，也摸不得。它不像紫薇樹，摸了就花枝亂顫，而是極其柔弱，手一摸它的花莖，連同那本來垂頭喪氣的花苞也彎曲下來。它是來自人間朝市的沒落貴族，在山野里待得久了，便沾了一身的清傲之氣。我想，這就是老鴉瓣不得人心、不接人氣的緣故吧。

明人許谷有一首《登方山絕頂》，詩曰：

天印山高四望遙，振衣同上興飄蕭。

深岩芨草秋仍茂，絕頂清池旱不消。

散睇青巒圍錦甸，舉頭蒼靄接丹霄。

洞中卻愛棲真者，不信人間有市朝。

老鴉瓣就是這座佛山上的「棲真者」，它甘願在這寂寥無人的荒山裡，傍著山岩雲杪，聽著松風石澗，悄無聲息地做一個「無冕之皇后」。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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