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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熱津斯基和他的大棋局

與自然科學的超越時代、超越國界不同,在政治戰略領域,但凡被歷史銘記的思想家,成功大多源於其觀點準確地契合他的時代以及國家的利益。不久前去世的美籍波蘭人茲比格涅夫·布熱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1928.3.28~2017.5.26)在冷戰時期美國外交戰略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以其「強硬反蘇」立場以及在中美友好關係中的作用為人熟知。儘管在政府任職的時間不長(1977~1981年任國家安全顧問),布熱津斯基卻憑藉他的著作、演講、媒體文章和學術活動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美國政治家。

布熱津斯基為美國的世界霸權提供了理論基礎,包括他筆下「佔優勢的組織制度」「為軍事目的而迅速動員極大的經濟和技術資源」「美國的文化吸引力」「美國的社會和政治精英十足的活力和固有的競爭力」等等。現在,美國霸權走到了「衰落」還是「再次偉大」的十字路口。重讀布熱津斯基的著作,對於理解美國老一輩政治家(包括年齡雖長但從政時間不長的特朗普)的思想、分析美國對外戰略的依據和走向,依然具有重大意義。

由於中文翻譯的原因,很多人將布熱津斯基的著作稱為「大」系列。實際上他的主要作品中只有兩本包含「大」(grand)字,即1990年的《大失敗》和1997年的《大棋局》,後者被翻譯成19種語言,成為他最廣為人知的一本書。下面將介紹布熱津斯基一生的主要著作及學術文章,其中僅少部分曾出版中文譯本。布熱津斯基的作品在意識形態上與國內有較大分歧,下文僅作介紹和學術探討之用。

1953~1959

學術領域的發跡——父親、哈佛、蘇聯研究

布熱津斯基出身於波蘭外交官家庭,其父於1931~1935年被派駐德國(見證了納粹的崛起),1936~1938年被派駐蘇聯(正值斯大林「大清洗運動」),1939年蘇德簽訂《互不侵犯條約》(Molotov-RibbentropPact)瓜分波蘭之際,布熱津斯基之父已經被派駐加拿大,此後長期滯留該國,積極從事政治運動直至去世。

布熱津斯基隨家人遷居加拿大之時年僅10歲,很難想像他對蘇聯存有多麼深刻和真實的記憶,他的「反蘇」觀念應當主要是受到父親及其他波蘭流亡者的影響。1950年,布熱津斯基在加拿大麥吉爾大學(McGillUniversity)取得碩士學位。他的碩士論文雖然也是蘇聯研究,但主題為民族研究。直到他前往哈佛大學攻讀博士學位,並在歐洲遊學時結識波蘭政治家Jan Nowak-Jeziorański之後,政治理念逐漸變得富於意識形態色彩。

不過,布熱津斯基在學術領域的發跡並不在於「反蘇」,而是他堅持認為蘇聯政權具備相當的脆弱性,建議美國決策者避免將之視為一個完整國家予以進攻,因此奠定了以「和平接觸」(peaceful engagement)——或我們所熟悉的名詞「和平演變」瓦解社會主義陣營的政策基調。隨著以艾森豪威爾和杜勒斯為代表的「回滾派」(rollback,即直接顛覆他國政權)遭受越來越多的質疑,布熱津斯基在華盛頓的受歡迎程度與日俱增。

該階段主要作品:

1.1956年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無中文版

《永恆的清算——蘇聯極權主義下的政治》(The Permanent Purge: Politics in Soviet Totalitarianism)

2.1967年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無中文版

《蘇聯集團——統一和鬥爭》(Soviet Bloc: Unity and Conflict)

1959~1976

成熟階段——紐約、洛克菲勒、高科技革命

1958年,布熱津斯基成為美國公民,逐漸對新的祖國傾注熱情。1959年,由於與亨利·基辛格競爭教職失敗,布熱津斯基怒而轉投哥倫比亞大學,並因此遷居紐約。在紐約思想界,布熱津斯基贏得廣泛尊重,很快被吸收進入精英團體外交關係委員會,及「陰謀論」者眼中的「秘密世界政府」彼德伯格俱樂部(Bilderberg Group)。

與紐約商界及金融業精英的接觸,令布熱津斯基的視野更為廣泛,對於信息技術引領的第三次工業革命產生了更為深刻的見解。正是在技術發展的推動下,美國的綜合國力與蘇聯陣營迅速拉開差距。布熱津斯基敏銳地意識到,科學技術進步會急劇拉大國與國之間的不平衡,並斷言蘇聯無法像美國一樣成功完成電氣革命。然而,技術差距不僅發生在美蘇之間,也發生在美國和盟友之間。為了建立美國-西歐-日本三個資本主義經濟體之間更好的協調機制,他與共和黨金主大衛·洛克菲勒合作成立「三邊委員會」(the Trilateral Commission),並於1973~1976年擔任主席。

該階段主要作品:

3.1970年Viking Press出版,無中文版

《兩個時代之間:美國在電子時代的角色》(Between Two Ages : America s Role in the Technetronic Era)(1970)

1977~1981

政治生涯的短暫巔峰——民主黨「帝師」

儘管與共和黨金主洛克菲勒家族關係密切,在政治選舉中,布熱津斯基卻選擇了民主黨。學術宿敵基辛格在共和黨的地位,或許是他做出這一選擇的原因之一。1976年。民主黨候選人吉米·卡特擊敗了「水門事件」後垂死掙扎數年的共和黨,當選美國總統。布熱津斯基與卡特交情匪淺,1974年,正是布熱津斯基幫助卡特成為「三邊委員會」成員,令其在政治精英團體佔據一席之地。卡特公開宣稱自己是「布熱津斯基熱誠的學生」,並委任其為國家安全顧問。然而這屆民主黨政府在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後的金融秩序混亂中上台,未能獲得足夠的時間扭轉局勢,很快在1980年大選中慘敗於共和黨的里根。布熱津斯基短暫的政治生涯隨即結束。

該階段主要作品:

4. 1983年Farrar, Straus,Giroux出版,1985年世界知識出版社中文版

《實力與原則——布熱津斯基回憶錄》(Power and Principle: Memoirs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Adviser)

1982~1991

思想領域的輝煌勝利——「用筆瓦解蘇聯」

20世紀80年代,在布熱津斯基作為政治家最黃金的年齡里,共和黨的里根、老布希連續執政,使他無緣核心決策圈。然而,在思想領域,他的影響力不減當年。特別是在波蘭人心目中,他被視作國家的偉人。當1978年波蘭人約翰·保羅二世(1920年5月18日~2005年4月2日)成為天主教教宗,波蘭在基督教世界的軟實力大幅增強。無官一身輕的布熱津斯基在冷戰末期繼續發展他的蘇聯研究,並為包括波蘭在內的東歐社會主義國家及蘇聯加盟共和國內部的反蘇力量提供理論食糧。

該階段主要作品:

5.1986年Atlantic Monthly Press出版,無中文版

《競賽方案--進行美蘇競爭的地緣政治綱領》(GamePlan: A Geostrategic Framework for the Conduct of the U.S.-Soviet Contest)

6.1989年Collier Books出版,據網友提供的信息,該書存在以研究批判為目的的未公開發行中文版,參見1990年軍事科學出版社《歷史的航船必然駛向共產主義》(評布熱津斯基的《大失敗》)

《大失敗--二十世紀共產主義的興亡》(GrandFailure: The Birth and Death of Communism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1992~2016

當全球化終成現實——歐亞戰略新思考

1991年,年輕的阿肯色州州長比爾·柯林頓出現在彼德伯格會議的參會名單中。一年後,他當選為美國總統。儘管全球化並不是一個新現象,柯林頓當選和民主黨的重新執政卻是其躍進式發展的開端。布熱津斯基20年前關於高科技革命重塑世界格局的論斷,也在現實中得到充分的驗證,直至現在依然富於前瞻性。

然而,正所謂盛極而衰。令布熱津斯基憂心忡忡的,是美國霸權難以避免的衰落。而逆轉形勢的重要手段,就是遏制歐亞大陸可能出現的挑戰者。從1997年的《大棋局》開始,布熱津斯基與起源於「對沖基金之鄉」格林尼治一家小書店的出版商Basic Books合作,圍繞這一主題出版了多部著作,因其與美國亞太戰略相關而備受中國讀者關注。

俄羅斯取代蘇聯成為布熱津斯基的主要假想敵。伊拉克戰爭爆發後,他的很大一部分精力投入到反對小布希政府的中東政策上。此類直接戰爭正如當年他所反對的「回滾派」,不但會導致敵人更加團結,還會損害美國的道德聲譽,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該階段主要作品:

7.1993年Collier Books出版,1995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中文版

《失控--解讀新世紀亂象》(Out of Control:Global Turmoil on the Eve of the 21st Century)

8.1997年Basic Books出版,2007年上海人民出版社中文版

《大棋局--美國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緣戰略》(The GrandChessboard: American Primacy and Its Geostrategic Imperatives)

9.2004年Basic Books出版,2004年軍事誼文出版社中文版

《大抉擇-全球統治或全球領導》(The Choice:Global Domination or Global Leadership)

10.2007年Basic Books出版,2008年上海人民出版社中文版

《第二次選擇—三位總統與美國霸權主義的危機》(SecondChance:Three Presidents and the Crisis of American Superpower)

11.2008年Basic Books出版,新華出版社2009年中文版(書名為《大博弈》)

《美國與世界:關於美國外交政策未來的對話》(America and the World:Conversation on the Future of America ForeignPolicy)

12.2012年Basic Books出版,新華出版社2012年中文版

《戰略遠見:美國與全球權力危機》(Strategic Vision: America and the Crisis of Global Power)

13.2016年8月,布熱津斯基在《美國利益》雜誌發表其最後一篇媒體評論《全球調整》,提出了這樣的警告:「俄羅斯已經在歷史上第一次成為一個真正的民族國家,這是一個被人們忽視的重要進展。」

Toward a Global Realignment, July/August 2016 The American Inte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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