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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閎:一隻快樂的思想牛虻

但「走狗」們只聞到了其間的腥膻。他們拋棄了「特立獨行」,留下了「豬」,用油嘴滑舌代替幽默,用插科打諢代替反諷,用拉幫結派代替特立獨行,用自以為是代替思考。二十年過去了,這種頹靡、昏昧的精神處境並未有所改善,不過,終歸是引起了人們的思考。

王小波

原文:《一隻快樂的思想牛虻》

作者:同濟大學 張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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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作家王小波突然去世。之後,這逝者被看成是當代中國最重要和最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而在此之前,幾乎很少有人知道王小波這個名字。王小波在大陸公開發表的文字,主要集中在1994年至1997年他逝世前的幾年間,而且以隨筆雜文為主。讀者和知識界的人士開始打量這個陌生的闖入者。首先是一些年輕的讀者,他們從這位英年早逝的作家身上,發現了一種特別的精神光芒,似乎與當下庸碌昏昧的精神氛圍格格不入。1990年代中期,正是一個精神文化頹靡、意識形態混亂而物質慾望開始迅速膨脹的時期,而在王小波的作品——尤其是那些思想隨筆和文化時評——中,卻時時閃爍著睿智的思想光芒,其鋒芒畢露的批判性言辭,也格外引人注目。他的銳利言辭中迸發出來的精神輝光,有力地穿透了一個時代昏昧的天空,給許多迷茫中的年輕人以精神鼓舞。

《黃金時代》和《革命時期的愛情》是王小波的代表作,也稱得上是現代漢語文學中的經典之作。革命有其神聖和禁慾的一面,也有其污穢和放縱的一面。王小波筆下的革命時期,則顯示出其被崇高理念壓抑下的畸形肉慾的一面,或許可以看作表現「文革」時期社會精神生活的新途徑。而王小波用人類始祖的黃金時代來比附這樣一個畸形的時代,本身包含著強烈的反諷意味。這些作品中主人公王二,以其粗俗的形象,無端被捲入愛情、革命之類的場景中,把這些或優雅或崇高的事業攪亂,化作一出黑色幽默風格的荒誕劇。「文革」期間的一對男女的情慾生活,正如維多利亞時代的「地下小說」中的情慾世界一樣,充滿了荒誕和狂亂。在一個變態的環境中,情慾本身的純粹性與外部壓抑機制構成了深刻的緊張。情慾以其自身的荒誕和迷亂,挑戰了外部世界道貌岸然的秩序,同時也照見了道德家內心的淫穢。

王小波顯然是一個喜歡惡作劇的顛覆分子,總體化的歷史敘事、完整的記憶,在他的筆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在王小波筆下,歷史與現實總是顯示出相似的面貌,構成了相互映照的鏡像。無論是寫「文革」還是古代歷史(如《萬壽寺》、《紅拂夜奔》),時間並不按照既定的順序來展開,完整的敘事線索經常被主人公(王二或「我」)不斷的插敘所打斷。主人公彷彿飄蕩在過去與當下之間的幽靈,而主人公的情慾,則是聯結過去和當下的一種強力黏合劑。情慾本身就是反時間性的,情慾的衝動性和迷狂特質,在王小波那裡就是對於外部的物理時間強權的反叛和顛覆,同時也成為對任何外部強權和秩序的反叛和顛覆。

錯亂的敘事時間,就是一種「反烏托邦」時間。在王小波那裡,這種「反烏托邦」時間不僅指向過去,同時也指向未來。而王小波的真正價值,在其獨特的語體和文體方面。在《白銀時代》中,王小波揭示了烏托邦式的「白銀時代」的寫作困境。一方面,作為寫作者的「我」必須依靠某種寫作的幻想才能保證個人的生存;另一方面,寫作(首先是「想像」)在現實面前顯得蒼白無力,它幾乎沒有可能克服現實政治的權威及其荒謬的寫作原則。王小波的寫作,揭示了一個深刻的「寫作悖論」(它同時也是「存在悖論」)。然而,弔詭的是,正是這種對寫作絕望,才使得寫作本身充滿了希望。這也正是王小波的寫作本身的意義。而《白銀時代》的寫作恰恰是對「白銀時代」寫作原則的反動:荒誕的情節,混亂的邏輯,支離破碎的想像片斷,各種話語規則的混雜、誤置和顛倒,對各種「元話語」系統的戲謔性模仿,還有真正「王小波式」的詼諧:機智、放誕,而又恰到好處……這一切,構成了王小波的帶有「狂歡化」傾向的話語風格。

王小波正是那種根本不顧忌現行理論時尚的寫作者。他的寫作的獨立性和特殊性,使人們很難將其歸類。王小波的寫作以其特有的書寫「秩序」(它的本質恰恰是「無秩序」),抵制和顛覆了現實的秩序。它不同於一般意義上的「反烏托邦」小說,後者往往在其本身的話語空間之中保護了它所要反對的現實秩序。王小波的寫作明顯地帶有政治性,但它不是那種對抗的政治性,也不是逃避的政治性,而是一種「自由介入」的政治性。它在政治意識形態批判的同時,並未將自己簡化為另一種政治意識形態,而是捍衛了藝術的自由原則和豐富性。

王小波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思想牛虻,他尖銳的鋒芒,深深地刺破了這個時代的麻木的皮膚。但王小波又是一隻快樂的牛虻,是無趣的精神規則的死敵。與同時代作家的那種或者有激情無智慧或者有智慧無激情的寫作不同,王小波的作品,無論是小說還是隨筆,都充滿了快樂的智慧和批判的激情。這一精神態度,包含在隨筆《一隻特立獨行的豬》當中。無視生活既定的設置,遵循自主快樂的最高原則,特立獨行的精神品質和快樂的生活智慧,構成了制度化的生活的反面。這一精神特質在現代中國文學中並不多見,從中隱約可以窺見英國人斯威夫特和法國人伏爾泰的影子。

在一個需要神話來刺激頹靡精神的時代,任何不同凡響的形象都有可能被塗上神聖的油彩。「王小波神話」如是誕生。王小波之後,引來一群追隨者,號稱「王小波門下走狗」。他們以「戀屍癖」式的執著,守護著王小波的遺產和衣冠。這也正是王小波的尷尬之處。一個徹底的反神話的理性主義者,卻不得不披上神話般的外衣,坐到聖壇之上受到膜拜。「門下走狗」們竭力模仿王小波的文風和腔調,一心要做「一隻特立獨行的豬」。但「走狗」們只聞到了其間的腥膻。他們拋棄了「特立獨行」,留下了「豬」,用油嘴滑舌代替幽默,用插科打諢代替反諷,用拉幫結派代替特立獨行,用自以為是代替思考。二十年過去了,這種頹靡、昏昧的精神處境並未有所改善,不過,終歸是引起了人們的思考。

在這個世界上,特立獨行的豬永遠只有一隻,而豬群只會在享樂主義的慾望泥淖中幸福地打滾。那個特立獨行者早已抽身離去。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563期第8版,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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