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用鳥聲追你，如果愛我，我會石塊般從枝頭摔下

WORD TO WORLD / 這就是你抵達世界的方式

圖片為俄羅斯畫家喬治·德米特里耶夫的作品

傷水

北回歸線先鋒詩人

原名蘇明泉。1965 年 8 月生於浙江玉環島。「北回歸線」成員，寫一些給自己看看的分行。務過農，教過書，辦過廠，辦過校，當過官，經過商，失過業。

傷水的詩 九首

我只認識莊稼

原以為的枯藤綠得一塌糊塗

是爬山虎還是常春藤？我一概不知

老實說，我是個花盲，自然也草盲

我只認識莊稼：水稻，番薯，花生，紫雲英……

知道一粒米

可以爆成米花

2015年4月23日於杭州

飛鳥集

不見飛鳥，唯聞鳥聲

一葉比一葉鮮亮

沒有翅膀的地方有密集的飛翔

痛而知道什麼在潛伏

挖出特務需要偵探和人民戰爭

而抑鬱不是一種心情。病毒彷彿

某類鳴叫

聽得見而摸不到

也許與長喙有關，與深喉無涉

闡述病歷等於交代身世

何時披著濤聲又何時爬出礁石

腳癬複製了波浪

但我畢竟不是遊動

我握有一把喂鳥的米粒

張開手，掌紋密布

我掌握著迷宮

感覺不作數，它一直良好地欺騙

而你要相信我，如果背離

我會用鳥聲追你

如果愛我，我會石塊般從枝頭摔下

2015年5月10日於杭州

關於弘一法師

一個男扮女裝飾演茶花女的人

飲花雕不過癮、捧起大碗喝高粱的人

我思量最多的，不指向他的琴棋書畫

是他的人為轉折

他內心的急轉直下或扶搖直上

一幕鏡頭：薄暮西湖，兩舟相向

女的說：叔同——

男人說：請叫我弘一。

女：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麼是愛？

男：愛就是慈悲。

「愛就是慈悲」，昨夜我驅車橫過西湖

隨摁下的喇叭聲脫口而出

靈隱寺外，我仰望夜空

月牙像指甲磕破夜幕

湧上心頭的卻是：悲欣交集

長亭外，古道邊

人群和股市剎那間退潮

天之涯，海之角

找不到一件玄衣使自己隱身

我租住在底層

比慾望更低，二樓乃精神，三樓才靈魂

我有多少氣力爬梯呢

人生的究竟是否鎖在高閣

弘一法師打開了什麼

又恍然到了什麼

我無法勝寒於高處

又從沒有目睹下樓的面孔

一個坐藤椅前要先端起搖搖的人

逃跑的蟲豸擁有無數路徑

一個如此囑咐弟子後事的人——

火化後要在清灰壇放缽清水，以免

路過的螻蟻被無辜燙傷

冥想著，我已比居士靜心

愛就是慈悲，而被愛的全在塵世

人們虛構的諸神，也全在世外愛著俗世

回頭是岸。當我在岸那邊

回頭是什麼？

一個底層的人無法獲得神明之光

就像這首詩，無法道明什麼，只能

一寫再寫，一寫再寫，直到塵世無墨

有例為證：

關於弘一法師的詩

2010 年 10 月15 日夜，王自亮兄、潘靈劍弟和我，一起在虎跑看了紀念弘一法師誕生130周年的園林話劇《悲欣交集》。次日王兄寫了詩歌《舍利》，潘弟貼出了《駐足弘一大師舍利子前》。囑我也寫首。我真開始寫了，我寫下題目《弘一法師》。可馬上卡在了第一行。一下子冒出三種，分別是：

1、如何打發那個叫李叔同的人呢

2、阿彌陀佛，沒有李叔同了，我是弘一

3、那個叫李叔同的人不在了

我不知用哪個好。定不下第一行，就沒有第二行了。

2015年5月25日於杭州

漁火紀事

習慣了，在孤寂里點煙，而自己毫無知覺

在夜海邊，看不到漁火才會惶然

歡呼中總應該有人投張反對票

大海的規模總應該有盞燈籠的利潤

人的一生，總該在某刻

愛上另一個人：哪怕漁火一樣唯唯諾諾

畢竟亮著：一星魚鱗，一顆米粒，一滴鳥鳴

我輕輕挪動著

彷彿永遠不會站起，骨頭不會擅自跑掉

一星魚鱗就背負一片海洋，一顆米粒運載了

生存的河流，而一滴鳥鳴缺口了綿長的血管

我要看看自己的鮮血

我突然在潮聲中亮起，而時代已無法使我透明

我可以穿過大半個中國罵你

忘恩負義的，鮮廉寡恥的，喪盡天良的

我經常未及開口就唇乾舌燥

昨夜夢中的沙漠，阿拉伯神燈贈我一座葡萄園

我只要了一株，一株中的一串，一串中的一顆

一顆中的一粒

在我的經驗里，那一粒葡萄籽

即是黑色波濤內的漁火：似滅而總不滅

2015年6月11日於杭州

陪劉翔兄先到漩門灣濕地再到東沙漁村

沿著堤壩我們走得夠濕

舊情人的車來了。我們談過戀愛嗎

濕地沒有往事，儘管它曾經是海塗

潮水彈著焦派古箏

不符合考級。標準不能衡量的時候

事物就沒有用處

薰衣草和格桑花，不習慣被人工種植

面對風車，習慣尋找唐吉珂德

物是人非不對，至少時過境遷

事後你提醒薰衣草原來是牛鞭草冒充

對我來講，有一片紫就可以了

有一片愛就可以了，形貌並不重要

倒退著在時光里褪色

我被語言踹下了水

你突然問起我出海經歷

從兒時跟大人敲黃魚到青年出口海產品

某次，浪從右舷飛過我頭頂，落到左舷

上岸後渾身疼痛

驟然緊張的後遺症

我和陌生人同舟共濟，然後各奔東西

內心的人哪怕各在南北

未曾同船卻在共夢（在我的話里，

床和船總是同音）

我帶你看看海的表情，東沙村舊燈塔下

濃霧遮住了浪濤

你說，聽得到潮聲就可以了

它比神態深刻

你講解貝殼如同釐清你學術的紋理

阿蘭 ? 布魯姆和哈羅德 ? 布魯姆有哪些不同

2015年6月15日於玉環

讀王自亮兄的《尋訪定海西碼頭，未果，轉向布羅茨基的 布賴頓礁岩》

30 年前我讀過你的定海西碼頭

咸腥。感傷。鱗片發出幽光。

我目睹棕褐色，瀰漫如初，絕非晨霧

靠海為生，我練就一對魚眼

不捕撈不屠宰，魚骨會把我亮屍夜空

我是個倒貼的掮客：把冰凍的遊動，運往肚腹

為命運往返不斷地抬棺

彷彿讓血肉自得其所。脫身而出的是另一個我

伴隨你在礁岩上禪定，感受表達不出靈魂

如布羅茨基的語言，晦澀的部分全是自傳

那些支離破碎的海岸，無法掌舵的木船

那些媽祖廟、舞龍的鑼鼓、鑲嵌紅布條的船眼

你腦海里的浪撞擊不同領域的礁石

販賣不是你的天職

馴養才是你的本領，那些魚鰭來自

地中海或加勒比、智利的花邊或布賴頓礁岩

說說深藏的鷗蛋吧

你托起的不僅僅是飛翔

現在，我悄悄感概：你尋找過的海塗

我無需再涉足

消失即是重現

莽海依舊，西碼頭不再

或如布羅茨基所說：碼頭無邊無際，完全空蕩蕩

「當一場暴風雪把海港攪成粉末

何種程度的藍可以被一隻眼睛獲得？」

你在詩行中轉過身來，眯眼不答

2015年6月18日於杭州

（引號內為布羅茨基詩句）

後海是什麼海

荷花市場賣荷花嗎？後海肯定針對前海

前海在哪？在前面。在前面牆的後面

無數牆的後面

人為的障礙，鋼筋混凝土外加保溫材料

再加飾面：外掛大理石或瓷磚，好途程塗料

我會穿越時空

抵達一港灣波浪

看你想像的帆，掛在不存在的桅杆

有人觀摩考場，準備為未來答卷

有人痛罵肖剛，只因綠化太快

有人在布袋山論劍，舉著木頭道具

連和尚都寫情詩了

青瓷漲破了外身，內心就是空

你越洋而來，牙醫不醫牙，胃痛不痛胃

我在台階上變成台階

假牙滾落，語詞漏風，翻開辭典全是鹽

你有孜然羊肉我有烏鴉炸醬麵

2015年6月27日於北京

戴高樂機場E航站樓

我肯定去過。

不再去的地方太多了。

現在我去一個地方

就躡手躡腳

小偷一樣

我想，我不可能再來了。

一個人被安排活一次。

我努力找到自己

的靈魂

它恐高又憂鬱

它是鳥兒卻不能飛

翅膀就是籠子

律師手裡沒有律

同樣，法官手裡沒有法

戴高樂機場沒有戴高樂

噢，原諒我

意識比法航飛得高

我在地上太煩了

我想去見一個沒有見過的人

說一些臭氧層的話

喝杯波爾多

我一杯就醉，我醉後的吐出

和醒著一樣

只無非把沒有說出的

說出。

而一次陌生的飛翔

永遠不會抵達

2015年6月29日於北京

心儀

塔希提，那風暴般飽滿的乳房下

兩盤紅玫瑰如兩杯苦艾酒

浪花絕不是絲綢的碎邊

或瓷器漲破的釉彩

我還想去大馬士革

所有皮革廠都因污染而停產

清癯的教堂和蒙著黑紗的倭瑪亞清真寺

禱告、香料、鍍金的塔尖

而石頭的肌體和黃銅的姿勢

還赤裸在西尼奧列廣場

佛羅倫薩，以屋頂的幾百年起伏

吸引著聖馬可廣場的群鴿

我記住了一個年份：1506

誰是第四個與會者？

馬蹄聲踏響盾牌。元老院還在激辯

古羅馬繼續共和。多少

粗布大氅脫去灰色

西班牙人在巴黎隆重登場

而塞納河的故事紛至沓來，西湖只有

八卦傳說。我突然想起

阿伽農神殿，愛琴海的波光和

馬楚比楚高峰

要攀登的地方太多

我必須研究盈利方式，制定新戰略

作不飛之飛，不潛之潛

2014年11月21日

用最浪漫的情話來一場偶遇！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