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書寫後「三體」時代的宇宙幻想

6月24日，科幻作家、中國科幻文學「銀河獎」得主凌晨的最新長篇力作《睡豚，醒來》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書中講述了在未來大銀河時代，東始星的睡豚瀕臨滅絕，負責生態巡航的「精衛號」成員與盜獵者鬥智斗勇的故事。然而，死亡卻不是最大的殘忍，偽善也不是最黑暗的陰謀。一切都是另有隱情……後「三體」時代的宇宙幻想，面臨的是人文精神遇到人工智慧的困境，此時，人又該何去何從呢？

凌晨以過硬的物理天文學知識，寫意般地為讀者勾勒出一個未來大宇航時代的太空世界，同時又以女性作家獨有的細膩筆法描繪出這個宇宙中的一個角落、一個密閉空間里複雜焦躁的人情糾葛和大時代背景下所掩藏著的小人物命運的悲哀。

中國科幻領軍作家劉慈欣評價：凌晨創造的科幻世界，總是將平實的人生與情感融入太空的宏大背景中，讓人感受到一種厚重的空靈。這部作品也一樣，在銀河系的偏遠星區，人們的命運與神奇的外星生物聯繫在一起，徐徐展現了曲折而浪漫的星海傳奇。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講述故事時，選擇了飛船「精衛號」的人工智慧系統作為第一敘事視角。這一獨特的敘述視角的運用，讓人感到眼前一亮。當下，AlphaGo（圍棋人工智慧程序）大戰中韓棋手、人工智慧機器人參加高考等事件常常出現在新聞頭條，「人工智慧」一詞儼然已從一種科學技術變為社會大眾廣泛熱議的話題。在書中，飛船的人工智慧系統「澤澤」，有著獨立思考的能力，甚至時不時流露出人類的情感。這些設定正暗合了真實人類世界在初踏入人工智慧時代的巨大自我審視——關於人工智慧的覺醒。作者巧妙地將對人工智慧的思考融入故事情節之中，為整部作品增色不少。

以下為作者採訪錄音整理

《睡豚，醒來》，人民文學出版社

一個小孩在星際中的故事

凌晨是筆名，我的真名特別女性化，我特別不喜歡，很多人問我為什麼起名叫凌晨？我說你看這個名字，知道是男是女嗎？不知道吧。這個就是刻意抹煞自己的女性特徵，想把自己藏起來。

《睡豚，醒來》這本書的創作時間是在2000年左右，當時一個出版社想出少兒科幻，我已經給他們寫了一本，後來他們還想做第二本集子，讓我再寫一本。當時我想寫一個小孩在星際中的故事，我現在都想不起當時這個故事怎麼來的，但是我能找到很多當時人物分析的卡片。後來我在寫的過程之中，大家開始討論Sim World虛擬世界計劃，非常有意思，討論得如火如荼，非常熱烈。

當時我覺得大家已經設計好一顆星球，我為什麼不拿這個星球用呢？後來我自己設計了一種生物，叫做睡豚的生物。為什麼叫睡豚？因為它從來沒有醒來過，大家不知道怎麼辦，對這個生物不知道怎麼進行研究，後來起了一個名字叫睡豚。

這本書從2000年開始陸陸續續創作，大概2002年的時候成稿，跟大家現在看到的樣子有很大的不同，現在這個已經改了很多。成稿以後，可能我速度比較慢，這個出版計劃就夭折了，這個故事出不了就藏在箱底。後來隔兩年我就會拿出來看一看故事裡面還有什麼要改的，或者有什麼地方有新的靈感加進去。

到了去年的時候，我對這個書進行大修，因為畢竟時間隔的有點久，理順了其中的邏輯關係，給睡豚新的定義。因為原來我對這個生物描述不是很清楚，當時睡豚是一個故事的緣由，對它描述的不是特別清楚，但是現在對睡豚這個生物有了新的想法加以改變，結果這本書就以比較嶄新的面貌呈現給讀者。

雖然創作時間很久，但是它仍然是一本新書，有新的想法和新的概念的書。這是這本書的創作背景。從這本書本身來說，我想表現人在比較極端的環境、比較極端的事情面前面臨的種種抉擇、人性之間的衝突。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這裡面有一個重要的角色，是一個電腦，它的小名叫澤澤，這個電腦本身也是從非自主意識到自主意識的，就是我們說的人工智慧，變成真正有生命力、有智慧的物種。

睡豚也是一個蘇醒過程，這是兩種生物在故事裡的蘇醒過程，很有意思。這兩種生物表現的不是很透徹，還是限於篇幅。主要是表現在飛船里一小隊人馬，他們碰到很極端的事件，就是睡豚被屠殺，他們在這個事件面前面臨的鬥爭和人性之間的活動。

作家凌晨

為讀者寫溫暖的故事

我是個蠻好玩的人，科幻對我來說是好玩的事情，它不是一個工作、一個負擔，或者你要以此謀生的手段。雖然我現在是職業科幻作家，但對我來說科幻是一個興趣愛好，能夠用它來表達我對世界的看法，我經常試圖用各種各樣的辦法，寫一些新的東西，寫一些我沒有寫過的東西。

我記得有人曾經說過有一個點有創新就成功了，我總記著這句話，所以我的小說沒有一個代表詞。因為小說類型太多，什麼類型我都試著寫過。

我剛剛給科幻世界少兒版寫了一個故事。那個特別殘酷，一個克隆人，他是意識轉移和克隆加在一起，經過一段時間複製的一模一樣的人。但我小說寫的結局特別殘酷，他突然意識到整個人生是被設計的，他的本體是被設計的，這個本體就是，把我本體不好的地方要全都修正，但是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呢？結果他還沒有出生之前，這個意識就已經存在，他就把自己殺死了。

這是一個特別殘酷的故事，後來編輯跟我說，這個小朋友看了說你怎麼寫這麼殘酷的故事呢？不行，要改成溫情的故事。後來我把它改成要殺死自己的時候突然碰到一件事，覺得活著還是很有意思的，然後就活下來了。所以我不是不能寫殘酷的結局，但是付稿費的編輯們覺得我應該寫一個溫暖的東西。

包括《睡豚，醒來》，原來的結局這個睡豚沒有睜開眼睛，它一直在沉睡，對這個物種都不知道怎麼辦好了，我們為你斗得你死我活，結果你永遠大睡不醒的樣子，原來的結局是想這樣。後來也是有其他編輯說，這樣結局怎麼行呢。所以我後來改了結局。

我下一部書會更溫暖，現在正在創作，也是一個非常好玩的，我覺得科幻始終是好玩的，如果不把好玩的感覺寫出來，你的興趣點就加不進去，如果你自己苦大仇深的搞創作，這個作品也不會很有意思。

人工智慧和太空探險

去年我出了一本集子叫做《離開地球表面》，把我這些年寫太空的小說精選14篇出來。後來我看這些小說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我梳理這些小說的時候發現，這些小說是有年表的，也是有編年史的，我叫它是大宇航時代。

我更關注的是人在這個大宇航時代，這種大的背景之下，個人的命運，個人會遭遇到什麼事情。這些宇航的宏大的事情，宇航移民、開發，還有大的時空理論，這些在別的作家筆下是重要的點，但是在我的筆下就是一個背景，更多的是人在這種背景下遭遇哪些事情。所以我想我這輩子沒有可能做太空史詩一般的寫作。我肯定會寫很多太空題材故事，都是具體的人在太空中的具體遭遇。

我對人工智慧的態度很簡單，人工智慧是人培養出來的，人一定會做這樣一件事情，一定會培養一個高智能的機器，人需要有一個機器來代替自己做很多事情，他在培養機器的過程中，把自身的很多東西映射在這個機器上，人沒事幹的時候一定會造一個人，就造了一個人工智慧。

但是我對人工智慧跟主流的觀點不一樣，主流觀點說人工智慧會超越人，對人類產生威脅。我在想，人工智慧一旦發展到一定程度以後，一旦產生自我的意識，比如機器覺醒以後，它有它自己的機器的思維方式，它的需求跟我們人類的需求不一樣，我們需要食物，它們需要的完全不是這種東西，我們需要愛情、需要家庭，但是對於機器人來說完全不需要，它們的訴求跟我們的訴求完全不同，這種情況之下，我們怎麼認為人工智慧會對人類造成威脅？它會跟我們搶奪什麼呢？

我倒是覺得人工智慧將來跟人類的關係就是共生共存的，有點像自然界裡面的很多生物共生共存，最後它們中間的一部分還是會成為我們的機器，但是另外一部分是跟我們完全不是一類的人，可能它們會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追求，跟我們人類沒啥關係。

那時候人類可能很沮喪：我們以為你們會跟我們打架，但是沒有想到你們很鄙視地走了。

我最近要寫的一個短篇是講人和人工智慧之間的戀愛，我們現在看到有的新聞人和狗結婚，人和電腦結婚，但是市政府不給登記，因為電腦沒有到法定結婚年齡，這都是心理上物化癖，可能這個人不是正常人的心態。人和人工智慧之間談戀愛，完全是把人工智慧擬人化，人工智慧有一層機器的心而已。

但是我說的人工智慧不是人，它的整個邏輯思維跟我們完全不一樣。最近有一個朋友說，看到人工智慧機器，我們這邊給它輸入一個東西，那邊它給我們一個結果，它的思考過程我們不知道，以後這個會越來越複雜，它會有自己的一套邏輯體系，這套邏輯體系可能你根本無法理解，我們現在所有的生物行為我們能理解，因為它們跟我們一樣都需要吃喝拉撒、睡覺繁殖，所以我們可以理解它的生物行為。

但是機器人能嗎？它不需要有機的食物，不需要睡覺、排泄，這個思維方式完全不是我們人類的思維方式，你怎麼能夠跟它溝通，指望它有人類情感呢？我覺得它完全不會有人類的情感，它有它的情感，它的情感跟我們的情感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

熱乎乎的愛情故事?

今年6月份的時候我出了三本書，一本書是《睡豚，醒來》，這是一本小說，這本書出來特別不容易。還有一本是再版的書《宇宙的光榮》，但這本書不是我的作品，是我編輯的。這本書是科幻作家和科普作家一起著手，2004年的時候編輯的一本書，裡面有現在看到的大牛，這本書今年6月份再版。還有一本書是一套兒童科幻冒險故事。

這些東西都是兒童類，大家千萬不要認為你怎麼改寫兒童類？不是的，因為我覺得好的作品，兒童跟大人都能讀，只是兒童和成人讀出的內容不一樣。雖然是出版社打上「兒童」兩個字，但是大人也可以看。後面這個跟AI人工智慧有關係，也會涉及到量子物理方面的內容，我下半年到明年的主要創作領域都是在人工智慧，包括短篇也會有，現在也是在構思。

《信使》那個作品是自發寫作，因為春節的時候我家裡人都出去，我一個人在家，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撞車，未來時代的時候，人們太無聊，不需要車，有其他的交通工具，那麼多車怎麼辦？就發明一個運動，叫撞車，特別刺激，人開車撞，瞬間逃離車，這個車撞的粉碎程度和你逃出來傷殘程度判定你是否贏，我做了這樣的夢，很科幻。

那天我家裡沒有人，我一個人坐在電腦前想這個夢，然後就開始在電腦里打出來，那是我們都熟知的「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結果這個故事是「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愛情故，二者皆可拋」，這是純粹的熱乎乎的愛情故事，一個姑娘暗戀一個男孩子，為了這個暗戀的男孩子她什麼都可以做，可以做一切的事情。這就是跨時代的全世界女孩子的價值觀。我寫這個故事的時候特別年輕。

有一個從女性視角上寫的太空題材的小說，也是腹稿打了兩三年，下半年如果有時間的話，下半年年底會動工，大概明年夏天可以完成。我自己覺得這個故事編的挺好，因為這裡面是女英雄的，剛才星河說我創作的男性表面陽剛，但是骨子裡是女性，我可能男性寫不好，所以我寫一回女英雄。這就是這兩年的創作計劃。

科幻小說中情節比較弱，科幻小說強調的是科幻的構思、創意，沒有太多去強調情節和人物的刻畫、塑造，所以這本小說對我來說，我的突破點是要創造一個強情節，我要塑造好人物，這是我的創作目的。其他的東西都是附著在這個目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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