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展現的三重世界——評曹雪芹的立體透視寫作藝術

作者：李亮屏

一部《紅樓夢》，承載千年事，上不輸《史記》春秋筆法的簡潔利落，下不遜《離騷》直白詠嘆的怡神養情，作者在透視明清社會交替之際中，對老中青三個社會層次的精神與物象世界作了透雕展現，有如博物館中安靜立在玻璃櫃中的文物，從任何一個角度分析觀察，都能看到社會人生永遠延續不變的思維習慣。

老齡世界的圓融練達是曹雪芹揭示的第一重社會物象。從空空道人與癩頭和尚在青埂峰入場起，以飛來石為象徵，便道出了這兩個世外閑人冷眼觀世的超凡脫塵，對迷糊中的世態生活彷彿悟透本末，成點化金陵十二釵命冊的司法官，是全書主旨交待的通路線索。賈母的威嚴慈厚悲天憫人性格展現了一個飽經風霜深諳世道的女性對社會特有的持重不惑，不論斥責賈政，還是嬉怪鳳姐，都反映了一個男權主導社會的女性角色的強勢突變，猶如盛唐武周女皇的相機再世，將女性在世俗政權結構中的術勢運用刻畫了個淋漓盡致，沒有賈母的出場，王夫人、刑夫人、趙姨娘、劉姥姥等角色只能虛掩門扇，只聞其身不見其人，賈郝、賈珍等人更是隱身庭廊自我調適聽候上差，因為沒有了進階舞台，即使勤勉如賈政，也只能駐庭閉門澄心望月了。曹雪芹對這一重老齡世界的細筆刻畫描述，無聲交待了一個死水微瀾即將沉沒的大船已到抽板漏水的危局，不能不說是作者筆法運用的出神入化輕揀重捶。

一個未啟朱唇笑先聞，一個三步輕移仍謹慎，鳳姐與尤姐的出場是曹雪芹著重刻畫的第二重青年世界的真實面貌展現。青年在歷史生活中永遠是承上啟下的接班人角色，他們本應是社會創造的活力與主角，無奈在封建等級社會中他們的性格被各種世俗權力、習慣、規則訓練成了空有風華的掛衣架，言不由衷口不隨心，處處小心步步留意，總怕被某個角落刮來的颱風卒然撩倒，最終血本無歸命運難測，故有賈璉、薛蟠、賈雨村等青年後生疲憊奔命醉生夢死虛擲光陰的可怕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在紅樓綠欄中透視出封建社會對青年創造精神的摧殘與撲滅，這是曹雪芹用春秋筆法反照社會制度顛倒本末的成功之處，也是這一著作的巔峰價值所在。青年絕望，國家還會有望？

一個良苑仙葩，一個鏡中奇月，寶玉和黛玉的出場，是曹雪芹濃墨刻畫的第三重世界——少年世界。風華正茂，同學少年，是托載一個社會興盛發展的希望所在。所謂少年強，中國強，少年興，中國興，誰知在殘酷的封建等級社會，社會惡疾因襲成風，權力滲透無處不在，不論天華絕世的寶黛二人，還是詩書滿懷的十二金釵，似懂非懂的賈珠賈環以及來自社會底層的秦鍾、柳湘蓮、蔣玉涵，甚至身份高貴卻鎖轎落宮的北靜王，這些少年群體一個個在社會的風雨藩籬中最終被捆綁了個嚴嚴實實，青春耗盡，力量白費，大好年華最終也被風吹雨打去，使高聳入雲華麗無比的大廈失去了少年英才的眷戀與光顧，這個社會的煙華風光豈不已到頭？曹雪芹以其飽含深情的春秋筆法對這個少年世界全方位精雕細刻，給世人透視出對未來負責擔重的殷切期望，要使萬艷同悲，萬子同窟的悲劇不再重演，就必須在紅樓之外建設山清水秀的清明世界，讓風華少年養情含智承載未來，紅樓一夢始有社會希望，今天回頭看社會教育格局的巨變，不正是《紅樓夢》寄託的少年夢？

2017.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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