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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英麗《馬良神筆》

我曾經歷經生死,身體和心理。

02年冬,真的是特別冷。工作地和家距離有五公里,每天騎著摩托往返兩次。那時,摩托車作為我的代步工具已經有好幾年了,但是,那一年,就是覺得手累,特別是右手。總得撒開車把甩甩手,才可以繼續握把前行。

冬天的早晨更顯忙碌,忙亂完了家務又忙孩子。準備吃飯時,感覺手好疼。這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的右手已變形。瘦瘦的,不知道肉都跑哪去了。

從那天早晨開始,我的清貧但溫馨的生活便脫離了正常軌道,充斥每一天的就是--借錢,跑醫院;跑醫院,借錢,正式開啟了我的漫漫求醫路。

鎮、縣、省,各級醫院都去了。吃藥,手術,甚至連神婆婆都拜了好幾個。激素藥物的刺激下,我一個月長了十幾斤,手術後的手,卻是更加瘦骨嶙峋。去腫瘤醫院檢查的時候,我甚至隱隱的希望,要是腫瘤多好!至少有名字了,至少可以對症了。無論生死,心裡至少落個清楚。

孰料,將近一年的奔波和煎熬,換來的卻是債台高築和左手的也開始消瘦。

於是,母親和老舅領著我,毅然決然直奔北京。感覺,那裡就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一路顛簸,母親暈車吐的一塌糊塗,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傍晚時分,長途跋涉之後,終於到達北京。第二天凌晨三點,我們來到協和醫院,指望著能見到專家,彷彿他們都手握神筆,可以點石成金,可以化腐朽為神奇。號販子在門口肆無忌憚的兜售著專家號,一張竟然高達幾百元,我是沒錢搭理他們。在表哥的引領下,我們排隊等待挂號。排在隊伍前面的,是打了一宿甚至幾宿地鋪的病號家屬,最後我們無緣專家號。但總算是見到了「北京」的醫生,敲膝蓋、敲肘關節、拽手指、掐腳趾……熟悉的流程再次上演,我虔誠的配合著。醫生面無表情,檢查單子上龍飛鳳舞:EMG。太熟悉了,肌電圖的英文縮寫。雖然已經經歷了好幾次,還是心裡發緊。那情景,太有既視感了--渾身就像刺蝟一樣插著針,然後醫生打開電流,許多的針就開始在肌肉內跳舞。短則幾十分鐘,長則一個多小時,每次做完都是疼的大汗淋漓渾身發冷。我的」心」也疼啊,扎一次,我一個月的血汗錢就拜拜了!結果肌電圖也得預約,幾天之後才可以做。

好不容易來到北京,家人建議再多看一家醫院。又是凌晨三點,我們一行四人出現在天壇醫院挂號處排隊。母親總是怯怯的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樣,看看我,再看看我。起床時,本想舍下她的,她跟著也是受罪。不曾想她卻早早的在門口等著了,說什麼也得跟著。

隊伍慢慢地往前挪著,母親在長椅上失神的坐著。醫院的白天黑夜不是很分明,打著哈欠,就七點了。前面那麼多的人,我焦慮著。這時,母親在旁邊的座椅上卻一下子興奮起來,跑過來:「孩子孩子,那個人說她在別的醫院治好了這個病,和你一樣的病!」我一楞神,也是一陣興奮。母親拉著我就跟那個打扮時髦的胖女人走,我亦步亦趨地跟著激動的母親。沒走幾步,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過分熱情的對我們說:」去吧,她那兒治病可好了。」」?」一下子,醍醐灌頂一般,我清醒過來。拽著情緒依舊激動的母親回到了隊伍里,安靜地排隊,安靜地等待挂號……

肌電圖還是幾天之後在協和醫院做的,因為天壇醫院更是人滿為患。

等了幾天,天壇醫院終於掛上專家了(母親說等多久也必須專家,她是位執拗的老太太)。那是03年的九月份,至今依舊記得,那位高高、瘦瘦、白白的年輕女醫生,腦後垂著一條麻花大辮子,有著接地氣又詩意的名字--王春雪,剛剛從歐洲進修回來。

每位患者二十分鐘,倒也對得起幾天的等待及二十元的挂號費。依舊懷疑運動神經元性肌肉萎縮症,需要協和的檢查幫助定論。在這二十分鐘里,老舅終於從協和醫院拿著檢查結果跑到了天壇醫院,氣喘吁吁。我忐忑著,母親更是一臉緊張。我現在一直懷疑,母親的心臟病是不是那時候嚇出來的。

接過老舅手中汗濕的單子,急切地瞟了一眼::--「MND?」。久病成醫,也是有些明白。醫生看著我:「檢查結果不樂觀,可能是運動神經元病,不過還不能確診,隨診吧!」「吃什麼葯?」「咱們國家暫時沒有對症葯,歐洲也沒有」「能活多久?」「……別怕,你還這麼年輕!」。

第一次因為生命的即將離去而真切的感到恐懼,至今記得那個感覺。心裡一下子涼涼的重重的,有個東西壓在嗓子里乾澀難受,憋的喘不過氣來,腦子進水一般的迷茫遲鈍。靜了靜神,沒忘給漂亮的醫生說了聲謝謝,然後出來找尋母親。

見到母親,調整情緒,我擠出滿臉笑容:「媽,沒事!」我想,那時我的笑容肯定夏花一般絢爛!至今,母親不知道當時我的檢查結果,更不知道我和醫生的對話。

出得醫院的大門,母親就無助的抱怨:為什麼不給開藥?這是什麼醫院! 抽屜里,至今留著醫生的字條:力如肽(實驗階段的神經元病藥物)。王府井周圍跑了一個下午,藥店的老闆都是漂亮的京片子:沒有這種葯,沒聽說過。

血清特殊抗體檢查結果還未出來,我就鬧著回家了。北京之行,胖胖的錢兜減肥成功,乾癟消瘦的再也沒有了初來時的豐滿容顏。

正趕上國慶,火車上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金雞獨立到了德州,腳後跟生疼,血肉模糊。母親的身體更是吃不消,於是下車休息了後半夜。

第二天接著趕路,天氣很是清爽,淅淅瀝瀝的小雨撒在地面上,甚是乾淨。

傍晚時分,進得校園,遠遠的就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兒兀自在細雨中站著,那是我六歲的兒子在等媽媽。

家裡炊煙裊裊,飄來飯香……

以後的幾年,南征北戰。我只知道,我必須堅強,我有義務有責任必須活著!生活不相信眼淚!我有兒子要撫養,我要看著他成長;我有母親要贍養,我要陪著她青絲變白髮;對愛人,我還有承諾要兌現--「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後來,愛人幾乎成了半個醫生。在石家莊,他專門學了拔罐針灸,還學會了製藥餅做大灸做小灸,他自己做的艾條,醫生說比賣的還要好用。前幾年母親在校園角落為我種下的艾草,如今更加葳蕤繁茂,滿滿的,都是愛(艾)。

09年4月,石家莊醫院,肌電圖之後,一位慈祥溫婉的女醫生,叫我蹲下、站起、走路,再蹲下、站起、走路。然後,她看著我,微笑著說:」閨女,你不是那個病!」

她的聲音,那麼悅耳動聽!

兒子小時有篇作文《假如,我有一支馬良神筆》:假如,我有一支馬良神筆,我要首先給媽媽畫出健康的雙手,它們美麗紅潤。上面再也不用插滿銀針,也再不用打進一支支紅色的藥液……媽媽再也不會疼痛,爸爸也再不會偷偷地掉眼淚……

我相信,世間真的有馬良神筆,它就是我們每一個人面對生死困苦時的堅強意志。我相信,走過平湖煙雨 ,走過歲月山河, 那些歷盡劫數 嘗遍百味的人 生才會更加豐滿而生動!

作者:潘英麗

來源:作者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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