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是最「說人話」的人工智慧介紹（上）

最新 06-27

做一個活在現代、關注熱點、勤于思考的人類的證據是，你注意到了人工智慧。

但儘管有非常多的科學家、投資人規劃藍圖，儘管AI的概念在網路上大肆傳播，儘管諸多影視作品都給予了讀者豐富的腦洞設想，卻仍然沒有一幅關於人工智慧清晰、易懂的入門級全景圖解。

大佬們可能不明白，普通人關心的人工智慧，是這樣的：

到底什麼是人工智慧？它們和人類是什麼關係？它們會產生感情嗎？科幻片中的人機大戰是天方夜譚嗎？世界上最頂尖的人工智慧實驗室里到底發生什麼？為什麼很多名人都讓人們警惕人工智慧？在這個AI入侵的時代，我們應該警惕些什麼？人類的不可取代之處究竟是什麼？當他們談論人工只能時，他們到底在談論什麼？

4月末，我們帶著一個普通人對人工智慧的疑問，與過去一年內探訪了30多個人工智慧研究機構及實驗室的楊瀾深談。當時，她就預判道：5月，烏鎮那場人機大戰，AlphaGo還會贏。

一幅清晰的全景圖，一份理性的轉述與總結的工作，由楊瀾完成。我們將用兩篇文章，一一通俗地解釋上面全部的問題，這是第一篇，人話版人工智慧科普（上），獻給大家。

攝影丨馮海

楊瀾說：她還記得，1997年，當IBM的電腦深藍戰勝了國際象棋冠軍卡斯帕洛夫的時候，她曾經在一個節目中斷言，這樣的事情在圍棋領域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因為蘊含著古老東方智慧的圍棋變化萬千，它的布局走法可能性多達10的172次方，比宇宙中的原子數量還多。不止楊瀾，圍棋專家和人工智慧領域的專家，當時也紛紛斷言：機器要在圍棋比賽中戰勝人類，至少還要一百年。

但是只用了不到20年的時間，機器就做到了。數次人機大戰，機器都無可辯駁地完勝了人類，甚至表現出了創造力和直覺這些人類最引以為傲的特質。

去年，AlphaGo走出了讓人汗毛倒豎的一步棋，當時比賽的解說員就稱，再管它叫電腦程序已經不合適了，你完全能感覺到人工智慧的「智能」的存在。

相較人工智慧，

人的可貴之處恰恰在於我們不完美

你在去年春節前就啟動了這個專題片的策劃，那時AlphaGo 還沒贏李世石呢，為什麼這麼有先見之明？

楊瀾：是，我團隊都在說「楊瀾姐你太超前了」。我的確對人工智慧特感興趣，人工智慧不只是一個新的技術，它會影響到人類的生產、生活，以及人和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和這個社會的運行模式。我只是隱隱約約地覺得它的影響要深遠得多，而且這一次的規模會來得很大。

同時在我身邊像李開復、張亞勤這些老友，在說到自己的一些研究和投資的方向的時候，也在不停地說到人工智慧。讓我覺得這件事情非常了得, 卻很少有人能說明白。那我就覺得其實觀眾也會有同樣的興趣和同樣的迷惑，以一個媒體人的嗅覺，我覺得應該去探索這件事兒。

楊瀾《探尋人工智慧》紀錄片劇照

你們花了非常大的工夫，做了到目前為止最全面也最有深度探索人工智慧的紀錄片，我想知道這個過程中你有什麼獨特的發現和結論？

楊瀾：有很多有意思的發現。人的智能有很多局限性，比如我們經常健忘，然後我們三分之一的生命是在睡眠中度過的，還會做各種各樣奇怪的夢，從純產出的角度，我們肯定不像人工智慧一樣可以24 小時在那計算和下棋。

還有，我們的頭腦不是用來處理大數據的，我們不可能同時做50 萬人的人臉識別，我能認清楚我身邊這兩百個人已經很不錯了。我們人類有這麼多的局限，那我們的可貴之處在哪裡呢？其實這個可貴之處恰恰在於我們不完美。

正如採訪中麻省理工學院的一個教授對我說的，「會忘記是人的高級智慧的體現」，如果我們什麼都記得住，我們一進了這個屋子，「啪啪」眼睛一拍照，把這個屋子哪有灰塵哪有小蟲子等所有細節都記住，我們就不可能把自己有限的能力集中到我們需要去創造、需要去抓住核心的東西上。

所以人類不用妄自菲薄，不要以為一個機器在圍棋上不可戰勝了，它就在各個方面都超越了人的智慧，人的智慧是有它的獨一無二之處的。

走訪世界各地做了這麼多功課，有沒有哪些場景讓你受到震撼？

楊瀾：我覺得這種震撼既有你看到的東西，也有你可以想像的東西。當我到了倫敦的舊碼頭，作為工業文明的遺迹，那邊有很多遺留下來的舊的大庫房，庫房之間有很多鐵的天橋。這個當年是多麼宏偉，那種蒸汽騰騰，你都可以想像到倫敦的霧天的那樣的場景，但是今天，靜謐極了，已經成為一個純粹的歷史遺迹了。

於是你會想到工業革命當時在英國，把幾百萬的農民變成了工人，讓他們進入了城市。其實每次大的技術革命和工業革命發生的時候，就會產生劇烈的社會矛盾，我覺得很震撼的就是：那接下來的這一次技術革命，又會帶來怎樣的社會衝擊？

楊瀾在成為工業文明遺迹的倫敦舊碼頭上思緒萬千

李開復先生說，「人工智慧將會給傳統行業帶來血腥的顛覆」，「十年之內，50% 的工作會被AI 取代」，你怎麼看？

楊瀾：我更願意說成是未來十年，50%的工作都會受到衝擊和影響。受衝擊和被取代不是一個概念，至於是不是「50% 的人都要失業」，我認為需要商榷。但是有些行業肯定會受到比較大的影響。比如卡車司機這個職業，他們有可能在十年之內，真的失去他們的工作，那他們該去哪裡？甚至如果將來都是無人駕駛的話，我們都不需要擁有私家車，就像今天的共享單車一樣，將來汽車也是共享的，那會對現在的汽車製造業產生多大的影響？

還有，如果說蒸汽機替代了人的肌肉的話，那麼這一次的人工智慧會替代掉很多簡單的白領工作，人的腦力工作也被取代了。比如說律師的助理，可能就是一個人工智慧，它可以幫助你查到所有需要的案例和卷宗。比如醫生的助理、讀片師，人工智慧已經可以掌握到一千萬個關於肺癌的影像資料，就不需要一個老專家在那兒看半天，還有一定的失誤率。還有記者，如果你只是做一個五個W 的報道，那現在的人工智慧已經在幫你做了。所以這一次的影響更深遠，涉及到的人會更多。

無人駕駛使卡車司機失去工作的場景，你覺得在十年之內真的會出現嗎？

楊瀾：我認為在十年之內，無人駕駛是最容易實現的改變。你可以想像，在一些發達國家或是像中國一樣的高速公路非常發達的國家，負責運輸的司機可能真的不需要了。也許某些場合還需要有一個人把手放在方向盤上，隨時準備著人機切換，但是從理論上講，起碼不需要現在這麼多司機了。

圖片出自RoboCup，機器人世界盃賽。這些機器人選手的最終目標，是戰勝人類世界盃的冠軍。獲勝通常取決於誰站得更穩，誰爬起來最快，誰找球最快，但在現階段的比賽現場，機器人常常會「自殺式」地倒下。

我們不排除外星人進攻地球的可能性，

但不需要現在要馬上建立一套防禦系統

在片子中我們看到，科學界對人工智慧的認知也不盡相同，甚至還有核心觀點分歧，是這樣嗎？

楊瀾：對。我會發現，人工智慧這個領域的科學家，往往都是抱有比較樂觀的態度。他們認為人工智慧不過是自動化的一個新階段而已，最終還是可以被人類所控制的。但是，周邊學科的科學家和社會公眾，似乎對於人工智慧的憂慮更多一些。也可能是因為我們看了不少科幻小說和科幻電影，所以就總會假想，如果機器有了人類不可控的能力怎麼辦？

斯坦福大學有一位人工智慧的專家卡普蘭教授，他說，其實人對於未知的，但是又很有力量的東西，總是心懷恐懼的。卡普蘭教授比喻，這就像一個人在爬樹，然後你就會擔心他要是爬到月亮上了該怎麼辦呢？

你自己更傾向於那種觀點？

楊瀾：我更傾向於：我們眼前有足夠多的事情需要去做。與其去擔心一個所謂的智能機器將來會統治我們，不如好好來考慮一下隨著人工智慧的發展，我們的交通規則是否需要改變，失業的人如何能夠維持一個家庭的生計，還有由於大數據的發展所帶來的我們的隱私問題到底該怎麼保護？我覺得眼前的這些事情，已經足夠我們煩惱了。

就像我採訪哥倫比亞大學諾貝爾獎的獲得者、著名的腦科學專家埃里克，他是研究人的學習能力、人的神經系統的。他說「I worry more about Trump」，他說我更擔心的是川普的問題，而不是未來的一個機器……這就像說，我們不能夠排除外星人來到地球的可能性，但我們現在是不是要馬上建立一個專門為了防禦外星人入侵的防禦系統呢？

所以你是偏向於更樂觀，也更務實的態度？

楊瀾：我不代表樂觀，我覺得技術永遠是一把雙刃劍。人類其實可以仰望星空，讓自己的想像力無邊地馳騁，但是人工智慧將要帶來的衝擊已經在敲門了，我們還是應該首先來應對目前就已經要發生的改變。而且技術的革命和科技的發展，在人類的歷史上，從來沒有因為人主觀的樂觀或者悲觀，就停止腳步。從來沒有！

微軟研究院院長埃里克·霍維茨博士高冷又得力的助手莫尼卡。莫尼卡每時每刻都在觀察博士的活動，並基於十年來收集的數據，計算著博士工作被打斷的成本。於是，當博士埋頭苦幹時，你能聽到它說：「他現在正忙著，請十分鐘後再來。」而當工作完成時，便能聽到它說：「現在可以進去了。」

科幻片中說的那種人機大戰是天方夜譚嗎？

楊瀾：我認為是天方夜譚！在科幻電影里，是機器人一夥，人類一夥，兩方產生了不可避免的衝突。但在現實生活中更可能出現的情況是，一群人帶著自己的機器，和另外一群人帶著他們的機器，所產生的衝突。所以最終要協調的，還是人的利益衝突，而不是說機器突然有了整體的自我意識，決定要把人給顛覆了。這個我認為只是科幻的場景。

那麼你覺得機器人可以具有人的價值觀和思維方式嗎？

楊瀾：我認為它們可以因為被輸入的遊戲規則而展現出某種人類表達的特質。比如說它被輸入了「在某種情況下就要說我愛你」，但這並不意味著它感受到了愛；或者說它可以下一千萬盤棋，但它不會像一個人那樣，真正地享受下棋的過程。實際上，我們現在只能證明，人工智慧在一些需要處理大數據的垂直的領域具有超快的學習能力，但並沒有證據表明它們會形成自我意識。

石黑浩教授以自身為原型製造的「機器人石黑浩」，他希望藉助這個雙子機器人，來理解人類究竟是什麼。雖然機器人石黑浩看起來很嚴肅，但石黑浩的家人與朋友卻十分喜愛，甚至覺得只要這個機器人在家就好了——因為石黑浩教授常年旅行在外，即便在家也只是坐在電視機前一言不發。而直到見到機器人版的自己，石黑浩才意識到他對自身的不了解，包括臉、聲音、動作。

所以你如何看待柯潔5 月份將與AlphaGo 進行的終極人機大戰？（本刊記者採訪楊瀾時比賽還未進行）

楊瀾：雖然從我的判斷上來說，它還是會戰勝柯潔的，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明明知道面對AlphaGo 勝率並不高，柯潔還是願意接受這個挑戰，我覺得這就是體現了人類的智慧。而且，即便它能夠戰勝世界上所有的圍棋高手，So what ？我們還是會下棋。

在我有生之年，

我的工作不可能被人工智慧替代

你目前的生活跟人工智慧的關聯度高嗎？

楊瀾：我主要是用手機，我們家還沒有用掃地機器人。包括我現在，到睡覺的時候我都希望把手機徹底關掉，或者把它放到另外一個房間去充電。但是一想到未來的手機也好，空調也好，都在搜集我的數據，我就感到不寒而慄，好像有一種裸奔的感覺。所以我覺得未來可能我會比較有意識地把我的工作環境和我的卧室分開，雖然可能分開了也沒啥用……

你覺得自己的生活需要跟機器人隔離開嗎？

楊瀾：那不會。如果是在工作的場景下，我可能很需要一個人工智慧的助理，來幫我安排一些瑣碎和需要數據處理方面的事情。比如我做採訪之前做功課，需要好幾個研究員或編輯來做案頭的工作，其實將來可以讓語音搜索和圖像搜索幫助完成很多工作，所以我覺得它還是會為我的工作和生活帶來很大的便利的。

你覺得你的工作會被人工智慧替代嗎？

楊瀾：不會，我認為在我的有生之年，我的工作不會被取代。因為我不僅僅是在做一個簡單的播報的工作，背後還有很多綜合性的思考。我覺得機器在短期內，沒法取代我的工作。

攝影丨馮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