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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士陵園裡一頓酒

很多人問我一個問題:哪個地方好?

從前聽到這個問題,我都覺得很難回答,這就好像在問「什麼東西好吃」一樣,口味、偏好、習慣各不相同,甲之砒霜乙之蜜糖,用好壞兩個詞評判實在過於單薄也過於片面了。

好比有些人出門,講究的就是舒服愜意,大到環境情調性價比,小到態度語言舉止都要盡善盡美,床單被套要一天一換,看見一隻飛蟲進屋都要投訴,這樣的人是絕對忍受不了藏區農戶家混雜著奶腥氣的腳臭味的,你跟他說什麼人生體驗什麼信仰都不行,任何神都贏不過肆虐的氨氣。

而這只是某一種狀況,千萬種之一。

別以為旅行就是講究和不講究、奢游和窮游之分,我實實在在告訴你,你絕對不知道每個人的旅行偏好有多麼的不一樣,用千人千面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

比如我,很難理解攝影之美,因此無法忍受拍照(或自拍)之旅。看到艷麗的長裙、精緻的草帽根本想像不出在海天之間飛揚的裙裾,只會嫌棄它們既又不防雨又不保暖,還佔地方不好收納。

而很多人也無法理解我為什麼要在一個寺廟浪費一個下午,來來回回聽不同的僧人介紹同一幅壁畫典故。

無關好壞,只不過各人與這個世界的感知、連接點不同而已。

所以,當有人問我「哪個地方好」的時候,我只好說: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好與不好並不重要。

我沒有敷衍你,這是我最真實的感受。當這個世界所給予的感知越豐厚,越是覺得:世界和自我都難以言說,我們只能儘力秉持真實,無謂好壞。

如果你期望的是某一個具體的答案,那麼,我的言論只代表我個人的體驗,我的經驗對於其他人來說毫無價值,完全不值得作為參考。

在我的經驗里,知子羅保留著很多個難以忘卻的記憶,即使已經過去很久,它和我的連接仍然清晰深刻。

這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廢城」,在怒江州的深山之中,算得上是人跡罕至。

雖然我所去的地方大多偏遠,但談得上「人跡罕至」的寥寥無幾。中國人太多了,總有一部分人就是喜歡顛沛流離找苦吃,所以即使在丙中洛、珠峰這樣的地方,也能遇見不少千里尋蹤的行者。

但知子羅卻是個例外,它幾乎被人遺忘。

我在知子羅停留了四天,四天中,這座廢城只來過兩次造訪者,都是匆匆一至,轉身就走了。

大約是覺得沒有什麼可看的,也沒什麼好玩的,不值得停留。

我來到知子羅也屬偶然。當時恰逢十一黃金周,我一向不喜人多,於是逆向人潮從丙中洛出來,打算折往怒江峽谷,去深山之中的老姆登聽四聲部合唱。

老姆登在怒江峽谷旁的碧羅雪山山樑上,雖然有盤山公路上山,卻去的人不多,不一定能搭到車。

當我到山腳下時天色已漸晚,熱心的司機不放心把我一個人丟在路口,堅持要幫我攔到車上山,萬一攔不到,他說:「我拉你去縣城找地方住,明天再上山,怎麼也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半道上啊。」

好在人品不錯,沒等多久,就遇到山上的一戶人家探親回家,順路就把我捎上了山。

聽說我還沒找住處,開車的大哥說:「我姐姐家能住人,要不帶你去看看?」

一般來說,聽到這麼明顯的拉客話術我是很少會搭腔的,但那天在他的語氣中我只感覺到了質樸,並沒有感覺到商業的味道,因此同意去看看。

就這樣,他拉著我一路上到山樑高處,到了被世人遺忘的知子羅。

知子羅,曾經是怒江州的州府所在地,建制時,城裡的學校、醫院、圖書館等建築設施一應齊全,後來卻因為地質學家預測這裡有滑坡風險,於是將所有建制全部遷往六庫,知子羅就此廢棄,城變成了村。

三十多年來,知子羅的舊城還斑駁存在,人煙卻日益稀少,一座空城走到底,只見到寥寥幾戶人家,城中處處可見被廢棄的建築,它們無人問津,啞口靜默,凝固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

在見到它的第一眼,我的內心就感知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它讓我對知子羅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和吸引,於是立刻改變主意停留下來,住在這裡。

我很想知道,為什麼它能給我帶來這樣強烈的感受,我所感知到的力量是什麼,它為什麼會出現,又是怎樣和我產生連接的。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哪裡也沒去,只是無目的地沿著破落的街道,走進一座座廢棄的屋子,走到任何一座樓頂上,看著太陽從遼闊的大山背後升起,在頭頂划過一天,再灼燒著墜落到另一座山背後。

接著,滿天的星星漸漸透了出來,犀利的狗吠回蕩在空谷之中,在路的盡頭有一座小小的教堂,教堂里點起了一盞燈,十來個村民們聚在一座基督像下,用傈僳語齊聲唱起了讚美詩。

這時的知子羅隱在深山的腹中,顯得無比莊重動人,又毫無意義。

我靜靜坐在教堂外面,如同知子羅一樣隱匿在黑沉沉的深山、耀眼的星空里,心裡湧起一陣陣遙遠的感動,但我卻不知道因為什麼而感動。

這個世界,一切都那麼真切,又統統與我無關,我的心裡感到又寂寞又滿足。

第二天,我從知子羅的城裡繞出來,繼續漫無目的的探尋四周,走著走著,就來到了一座烈士陵園跟前。

陵園的門鎖著,外圍是一人半高的圍牆,顯然是禁止進入的。

我站在門口往裡看,裡面的陵墓依山而建,自上而下整整齊齊排成好幾排。這些陵墓的外形不同於漢地的墳包,卻像是一座半埋在地里的棺材,頭大尾小,在棺材頭的這一面刻著墓碑,書寫此人的生卒年份和姓名。

這種墳墓是雲南常見的樣式,倒不覺得稀奇,但我卻很想進去。

我不知道他們在這片寥寥之地沉睡了多久,又有過幾個人來瞻仰他們,但此刻我經過這裡,心裡很願意用一點時間認真讀一讀他們的生平,了解這些曾經鮮活的血肉之軀是怎樣活著,又怎樣消逝的。

於是我決定翻牆。

一人多高的圍牆並不算難翻,但圍牆外面卻密密都是雜草和荊棘,實在很難找到一處落腳的地方,就更別提借力了。

我在圍牆外來回巡視半天,才找到一處看起來還算有利的地形,橫七豎八把荊棘枝條踩倒以後,我扒住牆頭就拚命往上蹭,沒想到蹭到一半滑了一下,差點沒一頭栽到荊棘叢里。

只好退出來重新找地方。

退出來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圍牆裡有人說話的聲音,說了說,又停了停,圍牆太高,我看不到裡面是誰。

於是重新跑到鎖住的大門口,扒住鐵門往剛剛翻牆的那一邊看去,這才發現牆內的角落裡坐著三個人,兩男一女,二十歲左右的年紀,正靠在最邊上的一座墓碑前喝酒聊天。

他們的面前已經扔了好幾個空啤酒罐,還有一攤瓜子皮,想必已經坐了好一會了,只不過坐的位置偏僻,一時倒沒注意。

我在鐵門外斜著脖子看他們,他們也在圍牆裡斜著脖子看我,大眼瞪小眼,四個人都沒說話。

停了好一會,那個女孩子才開口了:「這裡不開門,不能進來。」

「嗯,我知道。」我看著他們,心裡很想問他們又是怎麼進去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沒有問出口,反而說著沒用的廢話。

他們見我應了一聲,既不說話,又不走開,倒不知道怎麼是好了,酒也不知道該不該喝,瓜子也不知道該不該吃了,就這麼直愣愣的彼此看著。

又愣了半天,還是那個女孩子開口了:「你想進來嗎?」

「想,」我終於從傻楞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找到組織語言的技能:「從哪裡能進來?」

這時候,裡面的三個人才終於和我建立起了正常的溝通渠道,向我指出最佳翻牆的位置,又七嘴八舌指揮我怎麼搭手怎麼借力,我這才順利翻進了陵園,坐到了墓碑前。

三個人一看就是本地人,兩個男孩子皮膚黝黑、四肢精瘦,長著傈僳族特有的深眼窩和長睫毛,滿身的野性。女孩子雖然是當地人的外貌,但打扮卻和男孩不同,她穿著城裡那種新潮而廉價的衣服,大約是外出打工一族。

大概是見過一些世面,對於我這個陌生人,女孩子更自如一些,她看了我一眼,遞過一罐啤酒問:「喝嗎?」

我點點頭接過來,打開拉環,四個人碰了個杯,就各自喝了起來。

酒喝過,才斷斷續續開始對話。

只不過他們很少和人交談,而我也不善於客套,導致這段對話沒頭沒尾、支離破碎,沒說兩句,又忽然陷入沉默。

陷入沉默,那就喝酒吧。

一提啤酒喝完,四個人對彼此也沒了解多少,兩個男孩更是幾乎沒說什麼話,只是坐在墓碑前的石頭台階上悶頭喝酒。

但奇怪的是,這陌生的氛圍里瀰漫著很多莫名其妙,卻並沒有尷尬,無論說話、不說話、喝酒、不喝酒,一切都很正常,卻又顯得處處荒誕。

酒喝完以後,女孩子站起來拍拍屁股說:「走吧,我要回家做飯去了。」

那兩個男孩子很聽話的起身,重新沿著圍牆翻了出去,又把我倆拉出圍牆,然後招呼都沒打一聲,就騎上他們的車走了。

女孩看著我問:「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我家就在知子羅。」

我說好,跟著女孩往回走,跟著她去了菜地拔菜,跟著她回家,挨個向家裡的親戚打招呼,又跟著她看她在黑黢黢的鍋里煮飯,然後吃了一碗白飯燉蘿蔔,喝了一碗青菜湯,就走了。

在知子羅,我發現自己變得很木訥、很沉鬱,很少說話,也忘記了如何交際。我感覺我似乎很靠近深處的自己,卻又看不清自己,不知不覺就噤了聲。

我想,在那一方凍結的時間裡,大概藏著生命的秘密,而生命,是沒什麼語言能夠評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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