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與張愛玲的恩恩怨怨

傅雷一生眼高於頂，大部分人他都瞧不上，非常罕見的，他對張愛玲高看一眼，特地寫了篇《論張愛玲的小說》，還把她的《金鎖記》稱之為「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穫」，然而張愛玲卻大不領情，寫了篇陰陽怪氣的小說，大揭傅雷隱私。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傅雷文章的一開始，先誇張愛玲的作品是個奇蹟，他首先給《金鎖記》以高度評價，頗有《狂人日記》里某些故事的風味。然而他厚愛它到這種地步，開始對張愛玲其他作品橫挑鼻子豎挑眼了，他不能容忍一個寫出這樣的偉大作品的作家，開自己的倒車。他首先針對的是《傾城之戀》。

張愛玲對此很是不滿，也很鄙夷，她後來笑說，很多人拿這小說，是當復仇記看的，在娘家受氣的落魄女人，嫁得金龜婿，可不讓人替她揚眉吐氣？對於相同境遇的女人，也有勵志的作用吧？

但傅雷很不喜歡，傅雷首先對「幾乎佔到篇幅二分之一」的調情很不滿：「好似六朝的駢體，雖然珠光寶氣，內里卻空空洞洞，既沒有真正的歡暢，也沒有刻骨的悲哀。」傅雷先生的目光太嚴肅了不想真正找著落的心，把戀愛看作高爾夫與威士忌中間的調劑。」傅雷看不到范柳原得到白流蘇身體第二天，倉皇地想要逃到英國去。

這跟他們各自的經歷有關。傅雷四歲時，他父親去世，他母親帶著他背井離鄉，遷往另一市鎮。寡婦熬兒，傅雷的母親對他期待甚高，傅雷在外面玩耍的時間長了點，他媽就用包裹皮兜起他，要把他扔河裡；他讀書稍有懈怠，他媽就把銅錢貼他肚臍眼上，上面點根蠟燭，燭淚落在他肚皮上，燙得他直哭-----估計他當時還躺著；還有次把他綁在擺著父親靈牌的桌子前，要他對著靈牌懺悔。就這麼著，他媽有次對他失望，還拿起繩子要上吊。

在這種家庭暴力下長大的人，要麼很萎靡，要麼就是被鍛鍊出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的精神，傅雷屬於後者，看他寫給他媽的信，那叫一個抒情啊，他完全接納他媽對他的磨練，認為這是存在於世間必修課，後來，他又把這一套用在了傅聰身上，導致傅聰受虐不過，離家出走。

按照傅雷的觀點，小說里的人一定要有抗爭精神，要「痛快成為一個徹底的悲觀主義者，把人生剝出一個血淋淋的面目來」，以此為標準，只怕大多數名著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且以他難得看得起的錢鍾書的作品《圍城》為例，無論是方鴻漸、趙辛楣，還是蘇小姐、蘇小姐一干人等，都在隨波逐流著，淡漠地苟且地，但也不怎麼變態地，活下去。

看他們兩位這樣針鋒相對，他們共同的熟人柯靈覺得有必要表個態了。他首先認定傅雷寫那篇文章，是老作家關心新人明白無誤的證據，其次批評了張愛玲的老實不客氣，說，將近四十年後，張愛玲對《連環套》提出了比傅雷遠為苛刻的自我批評，好像張愛玲終於醒過味來，在傅雷的批評面前低頭認罪似的。

張愛玲認為她寫香港的小說，為了營造舊日氣息，會特意用一種過了時的辭彙。也是張愛玲年輕氣盛，以《自己的文章》回敬了傅雷後，意猶未盡，偏成家榴送上門來，可謂正中下懷：你不是要寫偉大的飛揚的世界嗎？我偏讓你看到你所以為的偉大的飛揚的世界背後的東西，而那些，可能才是真相。

在張愛玲的筆下，傅雷的妻子朱梅馥是一朵中年白玫瑰，她寫她和孩子平靜地各嚼一根極長極粗的麥芽糖，「時而拍拍她衣兜里的芝麻屑，也把孩子身上撣一撣」。張愛玲以一種不動聲色的殘忍，刻畫出一個庸碌婦人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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