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降、破陣和夢仙

遼國方面打算勸降梁山好漢。吳用獻計用了一招假投降，於是遼國信以為真，自然中計，被宋江取了文安縣，奪了霸州。

在春秋戰國時期，各國的人才都是跑來跑去的。便是孔夫子都會周遊列國，並沒有人覺得他們有什麼問題，更加不會覺得他們是國家的叛徒。因為春秋是周天子的天下，後來周天子雖然沒有了，但是在潛意識中，還是覺得是自家的地盤自家搶。這個道理在三國時期也是一樣的，人才到處走，關夫子還降漢不降曹呢。因為當時的天下是漢朝的天下，後來漢天子雖然沒有了，但是潛意識中，還是在爭奪自家的天下。所謂逐鹿天下，這打獵的，可都是自家人，並沒有隔壁家的老王來啃上一口鹿肉。

不過遼和宋就不對了，那是國家與國家的對立，民族與民族的矛盾，如果投降，可不是說一句「君不仁，臣投敵國」，或者「良禽擇木而棲」就可以遮掩過去的。那就是漢奸，國賊。因此，遼勸降梁山好漢應該說是難度極大，而且還在戰之不勝的情況下去勸降，簡直連談判的資本都沒有。所以，勸降這件事，本身就極為不智。

接下來，就只能說遼國的這些大臣都是些耿直娃子了。宋江說什麼他們都信。連山賊都知道入伙要個投名狀呢，他們卻任憑宋江嘴上打個滾便信個十足。這麼說來，丟掉個把城池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那麼吳用這招假投降豈不是用得很妙呢？錯！一點都不妙。

倒不是說計策本身有問題。而是在用這一招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將自身放在了一個極為不利的位置上了。

假投降縱然能贏得一場戰爭，也並不是一個值得運用的招數，因為，面臨的很可能是得勝而回時的秋後算賬。如果有人蔘上一本說，宋江等人曾與遼國暗通款曲，又曾在霸州城頭大罵朝廷的不是。試問宋江將如何處之？而且句句是實，百口莫辯哦。莫說假投降，便是不投降都歷史上都有被打成通敵賣國，然後被冤殺的也不是沒有人。這一點，其實水滸作者也不是不知道。後文阮小七披著方臘府里的偽龍袍作耍，也被人在皇帝面前參了，結果就削為平民了；打入敵人內部的柴進深怕自己這段無間道會解釋不清，所以立刻明哲保身辭官了。都是一樣的道理。因此，假投降這種，還真不是當時的宋江該做的事情，尤其是在梁山與朝廷之間相互信任度那麼低，朝中還有一大批奸臣賊人千方百計找機會想要弄走弄殘弄死他們的時候。這麼做，可以說是極為不智的。

如果遼國的君臣並不是書中寫的那麼傻得可笑的話，那麼在這邊就該雙管齊下，一面勸降，一面用離間計的。比如，隨便找個誰散個謠言，就說宋江已經投降大遼，並且打算直接調轉槍頭馬踏開封，遼帝要封宋江做一字並肩王，同管江山。管他像不像，隨便吹一通。根本不求人全信，只要有那麼一星半點的風聲入了蔡京高俅等人耳中，他們自會借題發揮。而在這群人的助力之下，要麼眾好漢提前班師，要麼被逼假降變真降。

說到假投降變真投降，就不得不說到一個人了。就是漢朝有名的李陵。這李陵在與匈奴交戰時被捕投降，一開始未必沒有伺機而伏，將以有為的意思。但是風聲傳到朝廷，漢武帝就把他全家咔嚓掉，滅了三族，這麼一來，他不投降也只得投降了。

李陵此人也是一個悲劇的傳奇，更連帶著牧羊的蘇武，寫史的司馬遷的故事，算得上是西漢悲情人物三部曲。

水滸傳中居然還有那麼一個人物：「姓李名集，呼為李金吾。乃李陵之後，蔭襲金吾之爵。」書中說，犯邊之事，正是此人所為。想來這李集除了這個姓氏還有些漢人意思，其餘的只怕都已是異族樣貌了吧？而他先祖的那種國讎與家恨的矛盾，在他心中想必也早已蕩然無存了。話說此人外號李金吾，說是世襲了金吾之爵。金吾這種類似於衛戍警備部門的職務也有世襲的嗎？倒是不曾聽說，大抵只是小說家言吧，不值得深究。不過李金吾這三字，雖則是個喊官名似的尊稱，但是總讓我想到「不意金吾子，娉婷過我廬」之類的詩句，頗多紈絝的意味在其中。

那遼國，招降不曾反丟了個城，於是便有猛將出馬，來和眾好漢硬碰硬。這猛將叫做兀顏。此人為什麼敢跟一百零八將叫板呢？因為他有以他為首的二十八宿十一曜，共三十九個厲害戰將。這數目，比之梁山好漢的三十六天罡數還要多上三人。書中特特地列了一張人物表。大凡這古代演義小說，多用這些個套路，既然一方是天罡地煞，總得另一方也要喚起無數星斗，才好與之叫板。像蕩寇志中，與一百零八將對抗的，便是三十六員雷將，什麼鄧辛張陶，龐劉苟畢，一個不少的。

然而，這三十九顆遼國大凶星，能被讀者記住的，並無幾人，甚至說一人都無，也不過分。為什麼呢？無他，實在是一群龍套炮灰而已。所有者，無非是讓花榮得功，孫立揚名。

之前在招安前後，好漢中比較側重的，是燕青，幾乎就好像為他另立了一傳。這邊破遼國的戰場上，英雄中出彩的一個是之前曾提到的張清，一個是凸顯了盧俊義的馬上功夫，再一個額外加了戲份的便是病尉遲孫立了。前七十回中，說到孫立出馬與石秀對陣時，有作者旁白說石秀與孫立武藝相仿。石秀是以拚命著稱的，武藝雖然好，不過並算不上科班出身。但是到了破遼一戰，史進都拿出來襯托孫立了。兩個先鋒一個斗史進，一個戰孫立。史進其實已敗，靠著花榮暗箭才取了對方首級。孫立卻是實打實地打殺了另外一個先鋒。這一段先斗槍，再射箭，再詐敗，最後克敵制勝，寫得甚是精彩詳細，孫立的武藝算是豎起來了，也給眾多武評愛好者提供了素材。不過我要說，史進其實算得上是王進親授，學的乃是正宗軍中武藝，雖然此人好出風頭，武器也要拿三尖二刃刀這種拉風的兵刃，但是手下還是有真才實學的，與魯大師也能斗個手平，所以要說史進比之前和石秀差不多的孫立差一截，只怕有些說不過去。其實古代小說寫書時無非此一時彼一時，很少有「武力平衡」這樣的理念。前後不一的情況，也是常有之事，不必理會太多。但是，破遼故事中突顯了孫立，那是肯定的。

前面好多好漢都有自己獨立的故事，而且精彩得很。所以，到了後來，想要不重複使用之前的英雄的話，也只能另立高手了。這就是在七十回後為什麼好多前面的高手好漢寫得少了寫得低了，倒是孫立這樣的地煞星反倒揚名立萬的道理。除了孫立這個地煞第三位揚眉吐氣了，還有地煞中的老大——神機軍師朱武，也是大大地露了一翻臉。遼國與宋軍斗陣之事，便全仗朱武認陣。那朱武上上下下，可是爬了好多回的雲梯帥台。把那些個宋江吳用都不認得的陣勢說得是一清二楚。只可惜此人只能識陣，卻不會破陣。就好比上得考場，只會讀題不會做題一般，並不能克敵制勝。但是不管如何，這一文一武也算是地煞星中之翹楚了。

遼國擺了個渾天陣，宋江無計可施，於是出現了書中最大的敗筆——玄女她又入夢來了，不但來了，還教了宋江一個破陣的法門。

為什麼說是個敗筆呢？

其一：破陣的法子及其差勁，無非是叫幾路人馬分幾路打陣罷了。卻穿什麼黃、著什麼紅，喬作五行生剋。這五行就只在顏色方位上有體現嗎？也太淺顯了。比之頗有想像力的封神演義中的破陣尚有所不及，從頭到尾與穆桂英大破天門陣倒是有幾分相似之處。便連個陣名也及類似。

其二：玄女入夢本身就是個差勁事兒。入夢和神跡本就可以算是古代演義小說套路中的是俗濫糟粕部分，此處兩糟合一可並不會化腐朽為神奇，反而更加的糟糕。簡單的五行生剋，宋江不知道也算了，號稱神機妙算的吳用也不知道，擅長道法的公孫勝也不知道，精通陣法的朱武也不知道？定要玄女入夢才知道？

其三：仙人一指示，遼國的大將士卒立刻化作一堆炮灰，任憑梁山好漢摧枯拉朽似的，只在陣中縱橫來去，竟毫無還手餘地。仔細看處，哪裡是五行生剋神妙？不過是倚多取勝而已。畢竟一百單八對三十九，差不多可以三敵一了。

總之破遼這段，俗氣太重，渾不似前七十回眾好漢輪番上場爭奇鬥豔的光景，也不似受招安前燕小哥笑傲花場的情趣，亦沒有後來征方臘七零八落的悲壯。只從文章筆法看，與其他演義小說無異也。比之楊家將，呼家將，羅通掃北，薛平貴徵西等書，只怕還少了三分詳盡與三分噱頭。更何況，這一段故事，放在了水滸一書的前後珠玉之間，對比之下，不由得顯得格外拙劣了。幸好，這段總算是說完了，慢慢地，我們也要進入悲壯的征方臘故事環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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