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開設女性車廂，只是打擊性騷擾最不壞的第一步

都市生活中，比早晚高峰擠地鐵更慘烈的酷刑是什麼？是炎炎夏日裡擠早晚高峰地鐵：

本身就渾身大汗的男男女女拿出吃奶的勁兒推搡著才能勉強上車，站在車廂里不是你的胸貼著我後背，就是我的大腿貼著你的屁股，裸露又汗濕的皮膚不時隨著車身的搖擺互相觸碰，想想就是個油膩膩的令人不適的場景，更不要說趁混亂和擁擠偷偷伸向女性的咸豬手了。

針對這種擠成沙丁魚、「難有尊嚴」的地鐵生態，廣東省最先做出了反應——最近廣州和深圳兩城都響應了年初政協委員蘇忠陽的提案，走在了「地鐵女性車廂試點」的路上。

廣州將於6月28日開始在地鐵1號線試點女性車廂，適用時段為工作日的早晚高峰，這些車廂在其他時段仍然作為普通車廂使用。

深圳則已經從6月26日開始在地鐵1、3、4、5號線試點女士優先車廂，全天候有效。

值得注意的是，這兩地的試點都只是提倡「女性優先」，而非「女性專屬」、「禁止男性」，據地鐵方面，設立女性車廂的初衷都是希望弘揚「關愛女性、尊重女性」的文明理念。

那麼深圳女性優先車廂第一天上路的效果怎麼樣呢？

通過網友上傳的圖片可以看出，這些試點女性車廂都在裝飾和外觀上做了一些調整，比如內部會有很醒目的粉色標誌——

和風格比較柔美的車廂內飾——

站台候車區也用粉色標誌標出了女性車廂的位置——

看起來已經夠明顯的了吧？然鵝……據親身坐了女士優先車廂的群眾反映，車廂的男女比例好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啊？

等車的時候，女士優先站台放眼望去都是壯漢小伙——

上了車發現也不是想像中的女兒國，男同胞的身影一點兒也沒減少——

甚至仔細數了數，男的比女的還多……

這還是不怎麼擁擠的情況，高峰期的時候就像上面這位網友所說，擠地鐵這麼六親不認的事兒，誰還顧得上男女老少啊，能不缺胳膊少腿兒地擠上車就不錯了，於是女士優先車廂的生態環境看起來也並沒有什麼改變。

也就是說，深圳開始試行女士優先車廂這兩天，擠的時候還是一如既往的擠，不擠的時候也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乘車的女性並沒怎麼感受到自己優先到哪兒去了。

事情如此發展，吃瓜群眾有點蒙圈了：合著這車廂設了跟白設一樣，頓時覺得之前為它吵的架都白吵了。

是的，女性車廂在普通人中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受支持。從政策初衷來講它是件為女性謀福利的好事，可是起初放出風聲的時候，它就遭到了很多詬病，而且來自女性的批評聲甚至更多。

網友對設立女性車廂引發的討論和爭議主要有這麼幾點：

1、對於性騷擾問題，是否有治標不治本之嫌？

很多女性得知女性車廂的存在時，並沒有產生自己受到保護的安全感，反而提出質疑——

不去嚴懲為非作歹的咸豬手，反而把潛在的受害者隔離起來，其實是偏移了問題焦點、迴避了問題實質；而且女性在因為性騷擾問題而選擇女性車廂的過程中，也容易有一種「躲」的心態，而這本不該是受害者來承擔的。

之前對這個問題的討論中，就有專家對媒體表示過，單在地鐵上設立女性車廂不是解決廣泛存在的性騷擾問題的根本之道。

社會學家章友德：我仍然認為沒有必要，因為這不是一個真正的治本之策，現在對女性的這種性騷擾不僅僅在地鐵上面，在公交，實質上在很多，甚至在辦公室都有這樣的情況。這實際上是迴避問題的一種態度，我們要真正解決問題，其實是要倡導整個全社會對女性真正的一種尊重。

儘管在理想中，女性車廂能幫助女性在更舒適的環境下坐地鐵，可是女性車廂的效率卻大部分依靠尊重女性的自覺和意識，這恰恰是我們的社會目前缺乏的，因此設立女性車廂反而得不到女性的信任感和安全感。

2、是否會幫性騷擾的人衍生出新的借口、引發更多的問題？

這種用車廂劃分人群的做法也讓很多人擔心，如果概念普及得不夠清楚，會不會讓一些人產生「不去女性車廂的女性並不怕騷擾」的荒唐念頭？

女性車廂還未運行就設想到這一步也許太過杞人憂天，可是有人卻已經在現實生活中聽到了這種有些危險的想法。

在我們的社會中，對女性在公共交通上的心理惡意揣測、蕩婦羞辱，認為女生對性騷擾總是大驚小怪、沒事兒找事兒的觀念，也是客觀存在的，這樣的言論讓人感受不到那種必要的、對女性的尊重。

和前面所說的一樣，既然社會上尚且缺乏這種尊重意識，那麼就難免會讓人擔心，這種帶著標籤的隔離會帶來更多的隱患。

3、是否會進一步加深對女性的刻板印象和歧視？

兩個城市設立女性車廂的初衷還有一點，是為了讓體力、體型處在弱勢的女性，在高峰期乘車能少受點累、多享受一些便利，不用再面臨被大漢們狠狠擠在中間的尷尬境地。

但是很多人依然不買賬：高峰期的弱勢群體又何止女性呢？矮小瘦弱的男性、體力不好的中老年人，甚至高大壯碩的男子都不見得有靈活的女性能鑽能擠，很多女性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特殊的柔弱之處以至於需要特殊的關照。

一個因為性別而被特意劃分出的舒適環境，也被很多人（男女都有）認為是一種不必要的特權。

很多女性不想要這種被「施捨」的特權，她們懼怕的是隱隱感受到的「因為你柔弱，所以幫你決定你去做XXX/不要做XXX」的邏輯，因而進一步懼怕這種認為女性柔弱的觀念會擴展到其他領域，從而使女性僅僅因為性別標籤就失去一些自由和權利。

4、是否會導致無辜男性遭受不公平和歧視？

女性車廂會不會反過來對男性造成影響，也是很多人關心的問題。比如一些無辜的男性不僅被打亂了自己的日常坐車習慣，還在女性車廂上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尷尬——

但女性車廂里那些飽受吐槽的男士，其實很有可能只是因為只顧著低頭玩手機、工作人員又沒指引到位，亂入了。

對於大部分安分守己的男性來說，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被躲避的對象，站在其實並不禁止男性的車廂里還有可能遭受「他肯定不壞好心」的揣測，反而也是一種不公平。

更有男性發牢騷認為，標籤貼來貼去，反正成年男性最不用上心對待就是了。

很多人也從地鐵運營的效率和乘客的選擇權上提出了質疑：女性可以通過選擇車廂來獲得便利，那些無辜的男性卻被切割掉一部分自由，可能會承擔資源擠壓帶來的後果，反而造成另一種不平等。

當初鄭州906路公交車夏天設立只允許女性乘坐的專列，就有出行不便的大爺抗議，認為這是對男人的歧視。

總之，在一片反對聲中，設立女性優先車廂是件男女都不討好的事。從轟轟烈烈的討伐來看，似乎沒有誰覺得自己是從女性車廂受益的。

但是女性車廂真的一無是處嗎？從少部分人的微弱聲音來看，其實不見得。

有的女性從自身經驗出發，認為有效的女性優先車廂確實能避免很多讓女性感到不適的因素。

親身遭遇過地鐵性騷擾的女性也認為，不是人人遭到咸豬手都能反應迅速、勇敢回擊，而且有的性騷擾者也很難從外表就能辨認、去防範，所以一個以女性為主的車廂確實能給那些膽小的、被騷擾後手足無措的女生一個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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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出，還是有一部分女性希望自己在這種性別衝突高發的場合能免於時刻恐慌，她們想有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這部分女性構成了女性中支持女性優先車廂的力量。

但是發表了類似言論的女性收到了不少罵聲，她們被指責為遇事不敢為自己出頭、只想著求保護要特權，甚至被嫌棄為女權進步的絆腳石。

的確，設立女性車廂只能算是解決咸豬手問題的權宜之計，一味依賴躲在專用車廂里是沒有辦法從根本解決問題的。

但是質的進步需要時間和太多方力量的努力，沒有什麼政策能瞬間消滅掉世間所有的猥瑣男，至少在現階段，女性優先車廂若能保護客觀上缺乏能力對抗性騷擾的女性，這個階段性意義不該全盤否定。

我們當然也希望女性車廂的價值能不止於此——我們模仿日本、台灣等地的女性車廂，並不是只拿來形式就夠了，真正有價值的是它們背後的社會對性騷擾的態度。

日本真正有效保護女性的，不是女性車廂，而是對痴漢的嚴厲懲罰：日本《迷惑防止條例》規定，「痴漢行為」初犯要被處以半年監禁或50萬日元（約2.5萬元人民幣）罰金，偷拍要被處以1年監禁或100萬日元罰金，屢犯者加倍處罰。

甚至日本法官對待痴漢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思路，日本男人在電車上被喊痴漢，如果不能證明自己物理上沒有可能觸碰到對方的話，打官司幾乎必輸無疑。

台灣的捷運站設有夜間女性候車專區，但它其實不光服務於女性，這個區域明亮的燈光和嚴密的監控旨在夜間人少的階段照顧所有擔心人身安全的弱勢群體，其實是通過完善的基礎設施和制度來傳遞人文關懷。

而我們的女性優先車廂，若是背後缺乏完善的對性騷擾的懲罰機制和對整個社會觀念的正確教育，也終究只能是一個權宜之計，無法讓性騷擾問題得到真正解決，就連會不會因為無法限制男性的比例而最終失敗都未可知。

因此，女性優先車廂有它的價值，但也是有條件的價值——它在給有需要的人提供現階段力所能及的保護的同時，應當成為一種價值觀的引導。

這種價值觀是社會不能再為性騷擾問題沉默，是每個人都應有免於被侵犯的自由。我們開始做些什麼了，但這還遠遠不夠。

用車廂保護女性不是性騷擾問題的最優解和最終解，也不是十惡不赦的開倒車，它只是當下走出的最現實的一步。

至於後面的路要怎麼走，是止步於此、安於躲避，還是沿著那條與完善法律、教育和人口素質有關的漫漫長路走下去，這才是我們的社會真正重要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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