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期 跳樓始末

有一天中午，大廈的一樓一下子來了那麼多的警察——這種現象以前也有，只是沒有這麼多。以前的情況是，這一片的兩三個巡警熱了或者冷了，會鑽進大樓來歇涼或取暖。可今天大不相同，十幾個警察三三兩兩地站在那裡，彷彿在等待一隻蒼蠅從頭頂飛過。

我午飯後散步出入大廳時見到了這一景象，但本質木訥的我根本沒把這當成一回事兒。我自以為是地想，大概他們要在附近開露天會議，而主要領導未到，所以，他們暫避到有熱風的大廳里來，藉此驅趕內心的恐懼和身上的寒氣。

後來聽說，有人跳樓了。

這是一個面孔不甚清晰的人，平日里如果把他放入人海里，一定不會有誰注意他，更不會有人為了討好他而主動上前和他打招呼。一個連死了也不會引起別人關注的人是多麼可憐。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管周圍的人如何形容他的樣子，他的形象在我的腦海中從始至終呈現缺失狀態。按說，我們在一起共事已經二十年了，怎麼著也會有一點點印象吧，但是，絞盡腦汁，還是想不起來。

他是一個有上進心的人——人人都這麼說。少年時期他就聰慧，為了獲得老師的好感，經常從家裡偷松明子，再早早地趕到學校生爐子，用松明子點火的爐子火上得很快，不一會兒的工夫，強硬的火勢就會讓爐箅子上的水壺感到內疚。水壺「嗚嗚」地號叫著，把大口大口的蒸汽吐出來，噴射到玻璃窗和黑板上，牆皮脫落，粉筆軟得無法使用，他這份積極的態度給他造成了麻煩，老師不但沒有表揚他，反而把他偷竊的行為向他的家長告發。結果可以想見，他像小兒麻痹患者一樣孤獨地行走在路燈下，歪歪斜斜的腳印證明著他心中的怨毒，忽輕忽重。上述這件事和跳樓無關，只當是一段插曲。

大廈的食堂在地下室——一般的情況都是這樣。由此可以證明，人有蟑螂的特性，喜歡在陰暗而壓抑的地方共同進食，吃的幾乎一樣，吞吞吐吐，誰也不會認為對方骯髒。在這個地下室里還有一層小地下室，那是高級領導們進餐的地方，他們一邊進餐一邊開會，沒完沒了地研究如何提高收入的問題。

這是一個絕密機構，普通人無法介入，就算你是大廈的中層幹部，也只能在門外徘徊，守著心底的戒律，不敢輕舉妄為。儘管高級領導說，這個小地下室任何人都可以進來，但是，沒有一個人不把這樣的話當作耳旁風。

他是一個特例。有一次，領導們需要一個人具體執行一件事，就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他，原因有兩個，一個是他從來不說話，另外一個就是每當領導注意到他時，他的目光中都充滿了無限的委屈。高級領導讓食堂管理員請他進來，於是，他意外地和大人物們共進了午餐。他的內心從未如此光明，他幾乎要哭出來了。就在那一次，他真切地知道大領導和他們吃的東西是不一樣的，其伙食標準之高完全可以用浪費來形容。

大領導們需要一個執行人，於是他成了唯一人選。他從未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就像精神病患者從來都會「認真思考」人生和未來一樣。

嚴格意義上講，他的生活確定有了變化，他是整個大廈里唯一一個可以在大領導們進餐完畢之後進入小地下室的人，他的肚子里裝滿了骨頭、魚刺和貝殼，但凡行動快了一點，這些東西都會在體內發出嘩嘩啦啦的聲響。這聲響是多麼與眾不同，簡直使人著迷，他的形體發生著變化，但肚皮的聲響一如從前，大領導們都覺得這是一個奇蹟，有時還會半開玩笑地讓他在樓梯上跳來蹦去。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

據說這段日子大領導們要參加集體體檢，但凡查出身體不好的人都要離職休息。這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某些人的恐慌——人的心理大多是這樣的，怕去醫院，一去醫院哪有查不出毛病的？不去查還好，去查了發生心理變化，事兒就大了。大領導們陸續地去查了，果不其然，凡是去的，都查出了毛病，所以，那些等待的人更受煎熬。

這件事與他有關嗎？按說沒有。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在夢裡接到了一個通知，說是他也得陪大領導們去照X光，雖然是個夢，可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自此寢食難安，日見憔悴，精神恍惚，目光獃滯……

就是這麼回事。在一個誰也不了解的夜晚，他跳樓了，據說跳樓的時候，那些骨頭啊、魚刺啊、貝殼啊發出了歡樂的鳴叫，正是這陣陣的鳴叫打消了他的恐懼，使他墜落的姿勢不至於失去原本的雅觀。

你們不用看我，我說得這麼熱鬧，緣於我是一個小說家，對於本文的主角我真的對不上號，因為在我的印象里，他們所議論的這張面孔至少還有二三十個……我，哪裡有這樣的智商去把他們分辨清楚。

本文選自《心靈·春天送你一首詩》

鄭州大學出版社2017年2月出版

圖片來源於網路

圖文編輯：GG

小小說美文館 講好中國故事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