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駐村工作（三）ll馬明月：我們在艾力西湖

最新 06-28

我們在艾力西湖

馬明月

艾力西湖，多麼優雅漂亮的一個地名。我還看到更妖嬈的翻譯：愛麗西湖，脂粉氣十足。然並卵。我請教了一下，它的音節應該是：艾力西----湖，意思大約是「雜居，狡黠人」，似乎多含貶義，和漢語字面上的意思大相徑庭。這個地方不那麼簡單，傷痛的往事讓人們記住了它的名字。

艾力西湖算是一個重鎮了，215省道從東北邊的三岔口一路蜿蜒而下從鎮中間穿過，上連麥蓋提，下接莎車縣城，是從巴楚到莎車重要交通要道，新修建的高速路也是沿著這條路並列下來的。葉爾羌河在艾力西湖的東面逶迤南下，潤澤四野。有大河惠澤，艾力西湖水源豐沛，田地肥沃，林木繁茂，桑葚，杏子、核桃、巴旦木從春到秋，花開芬芳，結果碩累，回饋辛勞，裝點江山。24個行政村相互依託緊緊連在一起，白楊夾道，溝渠縱橫，田疇地畝，桑株蔭蔭。

艾里西湖鎮上的街市也頗具規模，鎮政府當然是最宏大的建築。一街兩巷布滿飯館餐廳、商場超市，有個小鎮的模樣。「同胞餐廳」是這個鎮上最豪華的餐廳，裝修華麗，飯菜豐富，快餐大菜豐儉由你。我們剛到艾力西湖第一頓晚飯就是在這裡吃的，第一次看到菜單讓人忍俊不禁。「火燒杜甫」、「鋸菜拌面」、「乙肝烤肉」、「龜肉拌面」，你能看懂是什麼美食嗎？有的店鋪匾額也很有意思，「民朋友理髮店」，不知表達的是什麼意思，人民的朋友？意義含糊，手藝不錯，價格喜人，一次五元，是我定點理髮的地方。來這裡剃頭刮臉的人多，我不敢刮臉，我怕鋒利的剃刀。想起一段逸事，說得是當年，盛世才的理髮師在給他刮鬍子的時候，提了一個小要求，解決兒子當差的事情。這是一個尕尕的事情，然而盛世才滿臉泡沫，躺在椅子上手腳不能動，面對寒光閃閃的剃刀，哪裡敢不答應？要個師長也給了！問題不大，時機不對，理髮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十字路口有家「金角牛肉麵家常館」，正宗蘭州拉麵的味道，沒想到在這麼偏遠的地方，能吃到這麼正宗的蘭州拉麵，一紅二白三綠都有了，還能看到寬大的牛肉片，湯不是用調料調出來的，是用牛骨頭熬出來的。重要的是老闆不是馬子保、白全福等行業世家，而是凱木爾丁、吾守爾這類名字的同胞。一問老闆，原來他在甘肅蘭州一家牛肉麵館打工學徒，拜師學藝，歷經數年得到真傳，帶了一身武藝回到家鄉施展拳腳，天下無雙。他家的包子不敢恭維，一口下去咬不到陷兒，再一口咬到自己手指了，不知是跟誰學的。有時到鎮上開會，誤了飯點，常到這家牛肉麵館吃飯。

星期三是艾力西湖的巴扎日，南疆農村鄉鎮的巴扎日是是輪流排的，鄰近的荒地鎮巴扎日是星期一。「巴扎」原為波斯語，意為「大門外面的事」，在家窩了一個星期，這一天人人都要出門，去看看大門外面發生了什麼，於是形成集市。人們在這裡交換信息，交流物資，吃點什麼，買點什麼，再賣點什麼。巴扎日是當地農民最快活的日子，和我們節假日去「美美」、「天百」差不多。我到這時間不算長，在巴紮上卻感覺熟人很多。原來村裡許多人都到這裡來相會，平常見不著的人在這裡很容易碰到。巴扎離鎮機關不遠，進入一條寬巷子，走不遠就到了。第一感覺髒亂差，地面沒有完全硬化，美味飄香，塵土飛揚。以前在去巴扎的路上見得最多的就是毛驢車，馬路上驢頭攢動，車輪滾滾，蔚為壯觀。如今驢車很少見了，家家戶戶都用電瓶摩托，價格不高，可載物，可乘人，操作方便，男女皆宜。昔日南疆的標牌——毛驢，成了稀奇動物，偶爾在田地間頭碰到這個傢伙，居然有種新奇感。

南疆鄉村巴扎格局都差不多，混亂中有秩序，陋屋裡有珍饈。在一個攤位前坐下，開始還覺得衛生不好，吃起來像捏著嗉子。待兩串烤肉三個烤包子下肚，美味立馬改造了我們的腸胃和觀念，直到滿口留香，腋下發汗，舒泰求子的。這個時候什麼都無所謂了，端起油膩的茶碗就喝，喝完發現碗邊還有手指印，真是看起來髒的呢，吃起來香的呢！在一個賣油炸魚的攤位上，主人在默默地炸魚，切塊。旁邊一個臉膛紅彤的老者不停地嘚啵嘚啵招徠客人：這麼有身份的人，10塊錢的魚吃不起嗎？吃塊魚嘛，不然到巴扎幹啥來了？讓你覺得經過他的魚攤，不吃點他的魚，你都對不起人民，對不起艾力西湖。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堂長」，食堂之長，一般稱作堂將。堂將是一個職業，在飯館裡專司吆喝、算賬、招徠客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每個人的消費都在他的腦子裡，絕不會搞錯。據說在烏魯木齊，一個優秀的堂將工資上萬，比廚師都高。當年紅旗路市場一飯館有個小個子堂將，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小小的個子站在門口，脖子上搭塊手巾，腰上系著圍裙，嘴不失閑，眉飛色舞，像叨叨自己家的牛羊餵了多少草，雞鴨吃了多少米，對每個進進出出的食客享用了什麼，該付多少錢，一一報出，絕無差錯。我們決定成全眼前這位堂將，坐下來邊吃魚，邊聽他口吐蓮花，誇他會說能忽悠。老堂將一點也不謙虛地說，雖然我老了，但嗓子可以，腦子也行！

吃的事情該打住了，其實我們不是吃貨，我們是光榮的駐村工作隊員，勤懇的勞動者，艾力西湖的土地上有我們的咸澀的汗水。三月底，到了植樹時節，鎮上給我們村任務是種植5千棵樹，5千棵哎！打記事以來，沒少種過樹，記憶中每次種樹一個人最多上限不會超過10棵。植樹地點是五十公里之外的一片戈壁沙磧地。已經打好井，鋪好了滴灌，我們的任務就是每隔兩米挖一個坑，把一棵棵樹苗放在坑裡，再把沙土踩實，然後放好滴灌細管，等待水來。我們工作隊加上村幹部也剛剛20人，一人平均下來要種250棵。這可不是填表格，憑我們這些坐慣辦公室的人，這麼大的工作量，一星期也完成不了。艾力西湖每年都有種樹任務，往年都攤派到農民身上，也即是「阿夏」（義務工），今年初，「阿夏」全面取消，農民解放了，種樹任務卻依然艱巨。鎮上說，除了不能用「阿夏」，其餘自己想辦法解決。當然還得請農民，不過要給報酬。我們和村幹部商量，每人出資100元，雇請了20位村民，和我們一起掄起砍土曼挖坑種樹。中午工作隊為大家準備了烤包子、饢、飲用水，我們像民工一樣圍坐在軟軟的沙土地上，在溫柔的太陽底下聚餐，竟然有郊外野餐的感覺，格外香醇可口。黃昏時分，樹苗全部栽種完畢。很久沒有參加這麼長時間的勞動，工作隊員一個個塵土滿面，腰酸背困，乏如疲驢。駐村以來第一次高強度的勞動，給我們一個下馬威。然而，長年勞作的農民卻沒事一樣，不覺得有多辛苦，勞動就是自己的日常，還有吃有喝，有100塊錢可拿，天大的好事！臨散了還有人問：明天還來嗎？

盛夏到了，艾力西湖的麥子熟了。幫助農民收割麥子，是工作隊又一次重大農活項目。這時候，我們已經沒有剛來時那麼矯情和不堪了。在家裡哪個不是能躺不坐，一身懶肉？如今每天塵染鬚眉，土沒腳髁，艾力西湖的風雨把我們打造的身形和氣質越來越像農民。任磊隆起的肚子下去了，木塔里甫黑得都快沒法看了，和我們的廚娘有一比。只有老劉還是那麼白白胖胖，沒辦法，已經減了3公斤，天生麗質難自棄。不知是誰先把頭剃光了，引領了新時尚，接著哥兒幾個都紛紛跟進，誰不理個光頭，都不好意思在工作隊混了。逼著我也沒法道貌岸然地保持髮型，和大家一起光亮起來。阿迪里江，理不理都那樣，智慧的光芒永不熄滅。只有亞雄不為所動，依舊英俊小生髮型，愛誰誰。

田地里的麥子櫛風沐雨耐心而安靜地成長，突然有一天就變成我們所期待的樣子，腰肢柔軟，金黃耀眼。收割季節可不等人，就幾天的時光。缺少勞力的家庭此時犯難，僱人收割又得花一筆錢，最後可能頭比身子重。工作隊此時該出手了，統計好需要幫助的農戶，籌了一筆為民辦事的錢，雇請幾台收割機輪番作業。收割機觸及不到的角角落落，弟兄們揮鐮上陣躍躍欲試。六月驕陽已然炎炎，太陽下烤一會兒就心潮起伏，汗流如注。這也擋不住我們預謀好要為鄉親們死心踏地做件好事的熱情，突然就聯想到學雷鋒了，雷鋒叔叔今天到麥田來了！有30多年沒有摸過鐮刀了，掂在手上有點像和老朋友握手的感覺。我摟住麥桔，手起刀落，麥桿發出脆脆的斷茬聲，彷彿在嘖嘖稱讚：寶刀不老。可畢竟「朱顏辭鏡花辭樹」，早已不是青春無畏的年紀了，撐不了多長時間。看到弟兄們在麥田裡勞作的身影，我有些感動，有些驕傲。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愉快！我們的收穫在廣闊的田野，也在心海的深處，艾力西湖註定要給我們的人生留下印記。

其實，艾力西湖這個名字也並非完全不靠譜。在它的西北和南面有兩個水庫。尤其西北面的蘇布恰克水庫還真的像湖一般廣闊，水質清澈，煙波浩渺，岸柳成行。南面的水庫面積小一些，由於靠近村莊，疏於管理，堤岸生活垃圾成堆，到處是瓶子、紙盒。我都不忍再吐槽，因為它叫艾力西湖水庫。

時值溽暑，阿迪力江提議：我們去游個泳吧，今天是星期天吶。這個提議非常有見地，可是沒有時間去，我們都忙成了狗，星期天不屬於我們。

2017.6.20艾力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