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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青生:「中國當代藝術年鑒展2016」導論


編者按:




6月25日,「中國當代藝術年鑒展2016」在北京民生現代美術館開幕,通過「一年之鑒」這一研究方法,圍繞2016年中國當代藝術界的熱議話題,呈現新現象、新動向和新方法。


在過去一年,自媒體/眾媒體讓每一個普通人擁有發聲的權力,甚至影響著全球範圍內政治、經濟與社會文化的變革,英國脫歐與特朗普上台無不在預示著世界格局的改變。原有的「舊世界」崩塌了嗎?隨之而來的是怎樣一種社會形態?當原有的秩序和觀念分崩離析,人的生命日趨荒誕和遊戲化,我們又該如何自處?


《中國當代藝術年鑒》2016卷導論對這些問題進行了概括和分析。








撰文|朱青生(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山水社會」登台與新媒體催動的當代藝術新模式






2016年度有兩個情況值得關注,其一是自媒體/眾媒體正在分離景觀社會,形成分散視點和超出理性、性質雜亂的狀況;其二是新技術正在改變著藝術的整體樣貌。二者相互關聯,產生了不同的新觀念和新感覺,致使當代藝術面貌產生變化。2016年的藝術發展的一個表徵,可以通過雅昌的AAC評獎作品的整體狀態看到其突出的反映,即青年藝術家和「成年」藝術家感覺像兩個時代的藝術家。絕大多數青年藝術家的作品都和新媒體

(至少是運用跨媒體)

的方式來製作,這種對新技術的運用已經與傳統美術中的建築、繪畫、雕塑和工藝相去甚遠,而這個狀態恰巧反映了新媒體和新技術帶來的社會和人的重大變化。



2016年特別值得關注的第一種情況是,當代藝術在新媒體的催動之下,產生出一種圖像、信息和媒介的新模式。新模式將主題和問題用不同的經過採集、截取和挪用的媒體材料來組合呈現、不斷變動,而且意義隨觀眾的切入時間、狀態和個人興趣而隨時變化,這是當今世界由眾媒體/自媒體

(社交網路)

形成的「散點透視」的一個縮影:從不同立場提出不同角度的敘述和評論,抗拒「焦點透視」的中心輿論,從而形成了視覺與圖像顯現的新模式,這種新模式就是「山水社會」。




2016年中國政府一再強調媒體應有的黨性,嚴重地反映出主流媒體及意識形態面臨的問題,而英國退歐和美國大選則顯示出主流媒體的影響力衰退。沒有政治行政權力和雄厚資本支持的波段、頻道、場面以及明星造成的巨大的「景觀」作用,「卑微」的普通人、處於邊緣狀態的個體、教育層次「膚淺」的各色人等的觀念表達,已經藉由新媒體、新技術的「山水社會」新模式登上了舞台,而當代藝術則把這個變更強化地呈現出來。






從不同立場提出不同角度的敘述和評論,抗拒「焦點透視」的中心輿論,從而形成了視覺與圖像顯現的新模式,這種新模式就是「山水社會」。





2016年,政治的全球媒體模式發生偏轉,既被當代藝術展示方式突出地反映出來,又由當代藝術的技術進行著實驗和推進,加速了景觀社會的塌陷。1967年德波定義的所謂「景觀社會」本來是以媒體為主導,如今它連同背後的資本所營造的自上而下的「焦點透視」中心狀態的模式正在走向衰敗,各種社交媒體中不同階層的人僅僅憑藉個人的遭遇和看法,利用截圖、道聽途說、不加驗證的數據和信息,採用個人修圖和拼接的方法,生產各種符合自我期待的心態和思緒的流言甚至謠言,在整體的社會情境中產生巨大的政治作用和文化變革。山水社會正在取代景觀社會。




當代藝術還提示了人類整體存在的對科學和理性至上的否定,把與科學、進步的啟蒙精神指向不同的意識形態、宗教信仰和個人的思維

(思性/神性)

作為判斷的依據,進而依賴自我尚未清楚地意識,也不能穩定地加以控制的情感、情緒以及莫名其妙的愁緒和焦慮

(情性)

,形成思潮和情態,從而將人的三種不同的本性面向進行混雜表述

(三性一身)

,我們將之歸納成山水社會的「三遠法」,而不再是景觀社會的統一的風景。




當代藝術的這種混雜表述從更新的層次深刻地揭露了,理性本身的局限和片面使之發展到一定的階段就走向了自身的悖論,是對當代政治困境的揭示。對「理性」的深度調查和中性陳述所構成的精英立場本應是主流社會的現代化成果,但是並未如願地成為社會正確性的唯一的表達,反而成為對人性整體平衡的忽視甚至無知,無意卻又無可奈何地催生出與理性和科學背道而馳的思想、信仰和情緒,以及民粹主義和宗教極端主義,形成對理性和科學的反衝擊,憑藉因為社會差異、發展不均、遭遇不平等和尊嚴待遇的巨大差別,引發不平和怨恨,以自我的情緒性的想像、焦躁的幻覺,撕裂了正確與正當的人類秩序和現代化進程。





當代藝術對人的「三性」的混雜表述從更新的層次深刻地揭露了,理性本身的局限和片面使之發展到一定的階段就走向了自身的悖論,是對當代政治困境的揭示。





當代藝術是就以「非理性」和超科學技術為其主導性質,如今彰顯出,片面的理性與科學和人類整體的本性之間並不相容。藝術正以自身的「不理解原則」創造一個基於混合、拼接、虛擬和想像的人性的真實全景,未必符合秩序和規劃,卻是現實。




由於文化、宗教、意識形態的影響,不同人在思想和信仰方面遵循著不同的選擇和認同,互相黨同伐異,拒絕統一、形成人類共存。藝術的「不理解」原則本身就承認和保持了對差異和敵對的接受,甚至,雖然從某個思想和宗教標準看來,對方和對象是愚昧、混亂和「無知」,甚至「反人道」的,但卻真實存在,正是人間的事實,並且構成了另一些「他人」的生存基礎,擁有巨大的政治能量。無論站在何種立場,哪怕是從政治正確的文明推進角度贊成這種思維或信仰與否,在現實生活中,它都可能導致社會的分化和撕裂,甚至形成巨大的恐怖和死亡威脅。這是一個真實的問題,會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表述出來。當代藝術則承擔了充分的表達。




更何況,再進一步,一個人無論有沒有堅定的自我執持的意識形態和宗教信仰,都無不受到「情性」的左右,在無意識和無意義以及不可知的狀態中做出決斷和行為,最後連自己都無從解釋。而這樣的方法似乎已經越來越使人的生命趨向一場戲,或者是日趨荒誕的遊戲化的狀態。








「感覺的延伸」:帶來新圖像和觀念變革的新技術








在前一部分,我們探討了當代藝術如何在新媒體的催動之下,產生出一種圖像、信息和媒介的新模式,這是2016年值得關注的兩種情況之一。另一個情況,是新技術的發展催生了藝術的新方式。新方式使藝術的基本面貌發生轉移。儘管當代藝術創作活動目前整體上仍以一種極其粗糙膚淺的方式在進行,但隨著新媒體、新技術而發展起來的知識經濟卻給新的藝術的發展、傳播、擴展和實驗留下了餘地。




所謂新技術的發展,正是世界整體變化和經濟發展的重點。這些重點被藝術呈現本來也是理所當然,但如果僅僅是如此,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新生事物,因為自古以來,技術和藝術的關係就很緊密。在希臘的藝術概念

(也即現代漢語所使用的「藝術」概念的本源)

中,藝術和技術是一個詞。只不過,今天當我們用中國眼光來看從西方引進的觀念時,可以很清晰地意識到,在不同文化和不同歷史階段,藝術並不是指的同一個東西,差異性在所難免。但是差異性所揭示的恰恰是藝術和技術之間不可相容的衝突。藝術本身就有技術的成分,也與技術相互作用而得以發展。人的價值根植於人的本性,亘古不變,但是如果新技術擴展了人的能力,亦即人的感覺能力、記憶能力和傳播能力,那麼它就不再簡單地是人性在新技術中如何延續的問題,而是本性如何在新技術中獲得充分的體現與擴展的問題。這種擴展意味著,在過去我們假設人性的整體曾經被部分地表達,現在這些被表達的部分得到了進一步的擴大和延伸。




單就新技術延伸出更多人的感覺而言,比如現代物理學對宇宙的觀察和攝製,現代生物學對分子內在結構或者生命活動跡象進行計算而形成的新圖形和影像,無論對微觀世界中的分子,還是對宏觀世界中的外星和宇宙,以前單憑感官都無法直接到達和感覺。隨著生物工程、宇宙研究、影像生成等諸多技術方向的發展,一方面,人經過自己的努力而達到對事物感覺能力的延伸;另一方面,感覺能力的延伸也會隨著技術的擴展而使人對世界和生命的理解發生變化,即人如何來看待世界和人生的三觀會受到影響。






人的價值根植於人的本性,亘古不變,但是如果新技術擴展了人的能力,那麼它就不再簡單地是人性在新技術中如何延續的問題,而是本性如何在新技術中獲得充分體現與擴展的問題。






在如今的當代藝術中,有兩種趨向已經明顯地呈現出這種感覺的後果:第一是對此種新技術形成的新圖像、新形式加以吸納;第二是對各種事物有了新的寄託、表達和呈現的新技術。




第一,新技術形成的新圖像、新形式。




這意味著這樣一個問題:到底什麼是我們可以看到的?當代藝術雖然在這方面的意識表現得還不甚清楚,但已有了一些苗頭。比如藝術家可以把自己假設為在宏觀和微觀上深入到外星的生物,或切入到某種生物中間的觀者,在這些情況下展現人類究竟可以看到什麼。如此的假設變成了藝術家的展現,而並不是科學圖像的直接展演。是制幻和轉換使這種展現愈發深入到一種當下的恐懼和快樂之中。因為感覺能力擴展之後,人自身的感覺器官已經不是藝術的主要依賴。依靠新技術,人不斷發現著前所未有的世界。這就是技術的延伸帶來的新的藝術作品。




所以,今天幾乎所有當代藝術藝術家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新圖像和新方式的影響,這種新圖像或新形式以逼迫的方式映入了全體人類的印象

(詳見下文)

。藝術家作為人群中最為敏銳的感受者,對於人類整體感覺延伸之後新圖像的包裹不可能視而不見。如果在其藝術品中對這樣的圖像沒有反映,無非是因為這種圖像的逼迫已使他們有意識地對這類圖像的「反面」予以懷念和強調,或有意識地逃避這種圖像對人的魔幻的籠罩與吸引。而更多的情況是主動地採集和利用,只不過在形式上根據自己熟練掌握的材料和門類,做出或多或少的轉換而已。




「有意逃避」和「主動設置」這兩種創作方式,實際是對待新圖像和新形式的兩種互相對立的反應。不是有意逃避因為新圖像的過分生疏、奇異和怪誕而引發的種種混亂、喧囂和旋轉的狀態,就是主動把這種狀態設置為影像、裝置和圖像集成,以表達人的幻想與合謀。所有這類變動的驅動力,還是來自不間斷的宏觀世界和微觀世界的圖像的改變。



第二,新的寄託、表達和呈現的技術。




新技術必然帶來新的呈現方式。新技術在2016年更快地改變了過去我們對「新媒體藝術」的定義。過去所謂的新媒體藝術只是把非傳統媒體

(建築、繪畫、雕塑和工藝美術)

的形式加以運用,而今天的新媒體實際上還包含把媒體作為媒介的方式加以發展。所謂媒介的方式,即不僅可以動用新技術、新的展現方式和新的機械來合成與舊的媒介相類似的效果和狀態,比如用計算機畫一幅繪畫,用列印技術做一尊雕刻,用虛擬影像搭建一座建築,而且更使媒介的作用發生了根本變化。媒介本來是通過某種外在的物體或器械來增加人與人之間的傳播意義,現在,媒介在人與人之間的傳播意義當然獲得了迅速的增長和急速的變化,更有意義的是,還涉及了媒介領域的擴展。媒介不限於人與人之間,而是滲透到人與自我的肉身的關聯、人與環境和自然的關聯以及人與理想、超凡和神聖的存在的關聯之中。傳播的意義既可以深入到人的神經內部,也可以擴展到人的觀察範圍里對神的崇仰和對政治理想的設計。




最為突出的是新技術滲透到

人與自我的肉身的關聯

之中。許多人機一體的裝置、情境和展場被設計出來,讓人的生理與感覺變化帶來的驚喜得以在藝術中充分顯示。今天的許多藝術展覽甚至是由純粹的技術人員組合承擔了藝術家那個超凡脫俗的角色。在2016年,其發展的速度突然提高,以後的情況更可無限期待。




人與環境和自然的關聯

的機械複製的時代已經結束,新的「臥遊時代」已經來臨。「臥遊時代」把機械複製的性質變成了媒介轉換,這也是山水社會的另一個特質,即將真實的自然外界以及歷史和現實的環境作為描畫的對象去製作成模擬的感知對象,使人的個體本身在「寧靜」

(卧)

狀態下去主動地遊歷攬取世界,甚至自身不動,卻透過屏幕終端被迫接受世界對自己的環繞和包裹,而這個世界全部是由媒體所選擇和編輯的,甚至是出於政治和經濟目的而有意編排和偽造的。並且,這種環繞和包裹採取著一種侵入的方式,通過很小的渠道——目前主要是手機,今後還會有更為簡潔的方式——侵入個人。




中國稱過去的山水畫為「臥遊」,意為人在家中足不出戶,就可把畫在牆壁上的山水盡收眼底,飽覽天下。但今天的時代不再需要牆壁上的山水,人在任何地方都已無法逃脫;整個世界轉化成信息之後,通過移動媒介黏著在最緊密的地方,緊密程度甚至超過了人與自然的關係,和人發生肉體的親近,手機及今後將進一步變化的信息終端比任何一個他人

(父母、兄弟、親朋、愛人)

和物質的自然環境更加緊密地貼附在個人身上,成為對人自身的捆綁和包裹。過去的「臥遊」是以對牆壁的美化而讓人流目,暢遊心神,如今人們卻被信息的移動終端無處不在地捆綁和侵入、擠壓和推進。





新技術徹底顛覆了對象世界,

「集成」或「拼貼」(collage)成為通行的方式,

人們已經沒有辦法在自身的「寧靜」狀態下去主動地汲取世界,而是

在不在場的情況下虛擬了自己的在場。






此時的藝術實際承擔了對屏幕無盡而瘋狂的注入和「美化」的任務,當代藝術只是將這種潛在的運動和浪潮集中顯示在觀者的眼前。表面看來,當代藝術也參與了山水社會的一個更新的方式,即新技術已經使我們背離了景觀社會,再也無法讓自己成為一個主體來建造透視——所謂的透視意為有一個立足點和焦點,從這個點觀望出去,就能夠規劃在一個單純空間內的所有物體和所有現象。而新技術製作的「山水」是一種晃動的觀察,這種觀察隨著人的走動而發生,只是其異化顯現為不再是人的主動走動,而是被迫旋轉,在旋轉中,人身處於各種各樣的景色的圍繞之中。




人與理想、超凡和神聖的存在的關聯

是將理想的圖景以現實權力結構分配的「圖表」混同表現。這些圖表其實就是現實的景觀——根據權力和現行體制,政治權利、經濟狀況和文化狀態所顯現和反映的階級、階層、性別、宗教、種族和民族所構成的現實圖景。各種階級和利益階層之間的實際政治權力和經濟狀況及其分配的合法性在過去總是被掌握公共媒介和公告發布權力的統治集團獨佔,而今由於上述的新媒體變化,各個階級、階層中地位處於中心和邊緣地位的多種願景

(理想、超凡和神聖的存在)

和抗議

(現實的政治利益和文化需要)

都得以同時表達,看似一片混亂,實則使人類新的平等意識和民主精神在新技術的支持下具有了實現的可能。




當代藝術呈現了新技術帶來的新觀念的各個主要方面,並不僅僅是將真實的外界和

(歷史與當下)

的現實環境作為描畫對象去創作出一幅模擬的圖畫,而是人們已經沒有辦法在自身的「寧靜」狀態下去主動地汲取世界。這種雜亂是因為新技術徹底顛覆了對象世界,「集成」或「拼貼」

(collage)

已經成為通行的方式,不再是電影中的蒙太奇

(montage)

,更多的是因為人們在不在場的情況下虛擬了自己的在場,而這種「在場」交錯、重合,甚至雜亂,把人的其他感覺和空間的幻覺融合在其中。








反思與批判:當代藝術在新時代的獨特意味








新技術導致了當代藝術的主體方式向媒介藝術轉換,使

「藝術家」的範圍迅速擴大

。在過去的時代,藝術主體僅僅是少數藝術家的作品,這些作品由於藝術家的謀生或成名需要而被創造出來。而貫穿整個20世紀的藝術,即我們所謂的現代藝術革命或當代藝術的根本變化,則是對過去界限的不斷打破與開拓。當代藝術正在新媒體和新技術的條件下引導所有人——特別是對自身的人的價值具有高度責任感和希望的人——去看待一切問題,也即看待世界、看待人的本性、看待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甚至反觀人的自身,並使之成為一種普遍活動。這種活動把一切看作視覺的關切,並從視覺延伸到其他感官,這就使不間斷的形式革命終於轉化為觀念的藝術。




再進一步,由觀念拓展到藝術和各種問題之間的另一種關係。

人的「情性」終於歸附到了每個人本身

,那個讓大多數人去追隨、觀望、凝視和崇仰少數人所做之事的時代已經結束。古典時代結束,當代藝術重啟,這一過程沒有完全結束,因為當代藝術對藝術民主化的過程只是一個開始,這一開始過程在當下的延續,正是由於新媒體的介入而產生了突然的提升。大量的技術人員因為專長和專註,一旦自己的工作成果超出了商業項目和生產目的所規定的範圍,就成為一位藝術家。這種提升是我們在2016年觀察到的問題,雖然這個問題並不是從2016年開始,但越來越值得我們特別關注。




與此同時,對新技術的意識也隨之更為覺醒。在技術爆發之前的工業社會,人們本可以對技術的產生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隨遇而安,但新技術卻不允許人們這樣做,人去自然中生存的意願已經被逼迫得成為不可能。





藝術的意義並不在於用新媒體所提供的方式去製造新技術發展的可能,也不在於以此去實現想像力的延伸……藝術是對這樣的事情充滿了恐懼、懷疑、無所適從






新媒體帶來的不僅是對人有益的一種開放和發展,還有人的異化與被鉗制和控制的可能

。如果從純粹的社會學和理性的角度來考慮,新媒體給我們帶來了一個新的時代,這一點似乎已經成為共識。然而事實上,藝術的意義並不在於用新媒體所提供的方式去製造新技術發展的可能,也不在於以此去實現想像力的延伸,甚至是去參與推動技術性的記錄、觀察、計算和控制能力的增長——這並不是藝術的工作,這是理性的工作、思想的工作。藝術則是對這樣的事情充滿了恐懼、懷疑、無所適從,從而顯現出對所有上述新問題的糾結、反抗和批判。




在這樣一個「最危險的時候」,當現代技術似乎已發展到能以人工智慧去壓迫和取代人本身之時,當代藝術對新技術的批判和反思更關注的是

如何能夠用血肉之軀重新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這種「長城」不是為了防範外來的新媒體和新技術的侵襲,因為這實際上是無從防範的時代變更,而是為了徹底意識到現代化進程的最大障礙是體制內在的保守和人對人的精神奴役。我們所要依靠的不是肉身,因為肉身今後必定會退化和腐敗為機器旁的一團贅肉。這裡隱藏的藝術的真正作用,正在於

藝術和技術的根本上的不相容性

。所謂藝術,就是對技術所遵循的原則的不間斷的反抗、消除和創造。只要有兩個人類個體,他們之間的差異性被不間斷地強調、揭示和激發,這就是藝術。




藝術與技術的關係,既是對技術的使用,又是對技術、對人的異化的逃脫、超越和清除。如今我們所看到的一切——計算機寫作、繪畫、詩歌——都是過去時代的藝術,已不再是藝術的當代主導形式,它們大多只是博物館的藏品,被供奉在人類的精神紀念堂里,成為文明的遺產。藝術的價值本身恰恰並不是因為人類在歷史上曾有過這些藝術,而是正在不斷開創和開拓的可能,這正是新媒體和新技術展現的希望。






那個讓大多數人去追隨、觀望、凝視和崇仰少數人所做之事的時代已經結束。古典時代結束,當代藝術重啟






然而2016年,當代藝術整體並沒有對景觀社會的黃昏進行積極的批判和反思,有越來越多初有成就的新晉藝術家介入到時尚拍賣權力榜的表演之中,成為巨大資本景觀的參與者。他們參與了虛華繁榮的財富攫取和分配,就如同電視台在綜藝節目進程中插播廣告,如有一千萬個人觀看,每個人被插入的廣告平均耽擱兩分鐘,那麼廣告就攫取了兩千萬分鐘。一個人的一輩子有多少分鐘?一次商業時尚的廣告佔有公共關注的時段就是在以合法的方式「謀殺」。當代的藝術家經常參與合謀,並且為虎作倀,提供更為絢麗和精彩的誘導。




當然,當代藝術家介入商演和時尚,還表現出兩種奇特的自我否定和否定的力量,並在衝撞中顯現出一幅怪異的圖景。一方面,他們喪失了一切政治當代性,對權力和資本赤裸裸地投懷送抱;另一方面,他們又堅持秉持一種調侃和嘲諷的態度,使時尚背後的權威和資本的支持者莫名其妙地上當受騙。這反映了他們的混亂、愚蠢以及對結果的無從預計和毫無辦法,只是在自我的迷失中參加了一場否定自我的黃昏盛宴。

山水社會的信息變革和技術發展的無限可能已經預示了一場正在醞釀的顛覆性震蕩。




因此,新媒體和新技術實際上已經在新的時代和年代產生了一種獨特的意味。2016年,許多新媒體藝術作品廣受關注,也被「中國現代藝術檔案」著意調查,並不是因為這一年新媒體、新技術在藝術創作中有多大發展,而在於新媒體、新技術已經引起了更為深刻和廣泛的意識。這種意識顯現為一種形象和現象,以作品和展覽的形式展示出來,其中,有些被藝術家僅僅作為個人狀態的顯現,而這種個人狀態的無聊與無恥常常充滿著智慧的調謔。這只是事情的一個方面。另外一個方面,這種媒體與技術本身形成的衝突、無解和自我消除儼然已經逐步變成了藝術發展的普遍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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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參展作品

?




鄧國源:《墟園》


汽車金屬殘骸、玻璃鋼、烤漆


尺寸可變


2016年






耿建羿:《投影頑固 B-1》


裝置、視頻 、單屏動畫


防爆手電筒、迷你投影儀


每9小時2分

41秒循環播放


2016年





金鋒:《對暴力美學的研究方案之一》


牆面裝置、橡膠、彈簧鋼條及其他部件


尺寸可變


2016年







劉昕:《Skrin》


數字影像,2分06秒


2016年






吳珏輝:《比特宮》


裝置、影像


2016年






肖魯:《極地(行為)》


畫布藝術微噴、數字文件


200x133厘米(版數:1/9)


2016年





周嘯虎:《地上樂園》


雙頻道投影錄像,22分鐘


2016年




註:上述作品圖片轉載自微信公號「現代藝術檔案CMAA」。特此致謝。




《中國當代藝術年鑒》2016卷導論全文已發表於「中國現代藝術檔案」官方網站,請點擊「閱讀原文」查看完整版導論。





製版編輯:飲水食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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