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號 · 燈火闌珊處的那一抹晨曦

文|思無涯

（一）青春撞了我的腰

那年高三重新分班，我們班進來了一批新同學。

「你好，我叫陳曦，以後請多多關照！」一個女孩的聲音把我從睡夢中驚醒，睜開惺忪的睡眼，我看見前排的新同學正笑著和我打招呼。我忙不迭的一邊擦拭嘴角和課桌上的口水，一邊回答道：「你好你好，我叫吳涯，學海無涯，歡迎來到我們23班。」陳曦見我手忙腳亂的狼狽樣，咯咯地笑出聲：「你是我們這個學習小組的小組長？」我紅著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是的，學習上有什麼困難，大家互相幫助吧。」說完偷偷的打量著她。陳曦又莞爾一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她朝我用力地點了一下頭，說：「嗯，好的。」說完便轉過身去，留給了我一個纖細的背影。

我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有點心猿意馬。高三的書山題海，壓得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陳曦的到來，讓我覺得宛如春風拂面。

周二傍晚放學前，依然是例行的數學「周考」。當時老師們奉行月月考、周周考、日日考的「三考」政策，彷彿這樣就能夠讓我們化身為「考神」。數學是我的短板，拿到了這張充斥著數字、圖形、符號的試卷，我的窒息感又強烈了。

半個小時過去了，當我仍在重複著習慣性的抓耳撓腮和咬筆頭的動作時，突然無意間的一撇，頓時眼前一亮：前排的陳曦已經將做好的試卷放在一旁，開始做另一套數學練習題了。我按住狂跳的小心臟，偷偷的將紙條塞到筆套內，然後若無其事地用筆套敲了敲陳曦的肩膀，低聲說道：「陳曦，你筆套掉了。」

陳曦轉過頭來，一臉迷茫。我揮了揮筆套，示意她看紙條。她接過筆套，轉過身抽出紙條。我看見她微微搖了搖頭，接著在紙條上寫了一會。寫好後，她轉身迅速地把筆套又放回了我的桌上。

我滿意的從筆套內抽出紙條，看見紙條上有她雋秀的字體，那不是情書，是試題答案。

（二）夢裡明月總相照

交卷後，我正準備向陳曦道謝，卻發現她轉過身來狠狠地瞪著我。

我無賴地笑笑：「曦曦，怎麼生氣啦？」陳曦盯著我，認真地說：「組長，我希望我們的學習交流不是在考試的時候，因為高考時誰也幫不了誰。」我有點心虛，嘴上卻不讓步：「那你的意思是，除了考試，其他時候都願意跟我交流學習？」她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

那個年代手機還未完全普及，更別說智能手機和微信了，從此紙條便成了我和陳曦交流的紐帶。早自習、上課時、晚自習，我總能抓住她喝水、伸懶腰、合上書本的這些間隙，見縫插針地遞上紙條。我們談論著這次數學周考的難點和考點，談論著英語和理綜的學習方法，談論著時髦的英語老師穿的新衣服，更多的是談論著語文里的詩詞歌賦和風花雪月。上課和自習的時間是屬於紙條的，紙條如雪片般積累了起來。

那時候，高三的學生大多寄宿，在學校里過著封閉訓練般的生活。陳曦家就在縣城，她說她父母為了培養她獨立的性格，特意讓高三的她寄宿在學校，但她爸媽對這個掌上明珠依然牽腸掛肚，每周都會給她送來燉好的各種好吃的。於是，她常常在食堂吃飯時跑到我飯桌前，往我飯盆里放個雞腿，笑盈盈地對我說：「你太瘦了，多吃點，我不能吃這麼多，會變肥」，然後像小鹿一樣跑開了。

我記得，當她跟我說話的時候，我都會感覺到臉頰發燙。

（三）只是當時還年少

五月，初夏。

周日的下午是我們高三學生難得的閑暇時光，我抱著語文資料懶懶地在學校的人工湖邊試圖捕捉一絲詩意。時光沒讓我失望，我看見陳曦騎著自行車從湖邊小路走過，我大聲地叫住了她。

陳曦穿著一襲白色的裙子，身影照映在湖水中宛若天仙。我看得有點出了神，不禁念到：「曾是驚鴻照影來。」陳曦沒聽到我念什麼，她盈盈一笑，說：「我喜歡騎自行車，放鬆心情。」

我把書本放下，說：「你的裙子真漂亮，不過……」我頓了一下，繼續說：「你穿裙子騎車太不方便了，要不讓我來騎，載你？」說完，不等陳曦回話，我便走過去把自行車搶了過來。

陳曦歪著腦袋看著我，半晌沒說話。我騎上車，朝她一笑：「發什麼呆呀，上來吧。」陳曦這才像只燕子般輕盈地坐上了后座。

那一瞬間，天很藍，雲也很好看。

「停，停車。」陳曦突然在后座拍打著我的背。我停下來，不解地問她：「怎麼了？」陳曦欲言又止，眼睛盯著湖對面。

我順眼望去，湖的那邊坐著的是隔壁班一個男生。陳曦幽幽的嘆道：「吳涯，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別笑話我。對面那個男生是我鄰居，我初中一直暗戀他，我剛剛叫你停車是因為我不想讓他看見你和我……」

我感覺我全身的血液在往頭上涌，手腳卻變得冰涼。陳曦還在說著什麼，而我耳朵里轟隆隆的什麼也沒聽見。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麼離開湖邊的。

離高考已不到一個月，而我病倒了，是扁桃體炎，發著四十度的高燒，扁桃體腫得啥也吃不下。

我住進了縣人民醫院，帶著一大包的複習資料，我知道，剩下的時間我必須爭分奪秒。我把病床搖起來，架上小書桌，一邊輸液一邊瘋狂地做題。

一天傍晚，做完題的我伸了個懶腰靠在床上，夕陽的餘暉刺得我眯上了眼，恍惚中我突然看到了窗外那熟悉的纖細的背影和白色長裙。我揉揉眼睛，掙扎著爬起來，舉著點滴瓶跑到門口，但走廊上卻已尋不見那靚麗的身影。難道是我看錯了？我苦笑一聲，又回到了病床上。

（四）為你畫地為囚牢

高考成績出來後，我看著數學的分數：66分。心裡想，嗯，這數字挺吉利。於是，我非常不合情卻很合理地上了本省一座偏遠小城的二本院校，選擇的是法學專業。

那段時間一直沒跟陳曦說話，青春期的倔強像一頭蒙著眼睛的牛。我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悄悄地打聽著她的消息：聽說她分數挺高，上了一本線；又聽說她去了南方的一座大城市，考上了一所知名大學的醫學專業。是的，她跟我說過，她嚮往醫生的那一襲白衣，像是降落凡間的天使的羽翼。

大學期間再也沒聽到過陳曦的消息，我想我和她大概像是兩條相交的直線，從此漸行漸遠吧？我拚命的把自己淹沒在書的海洋，考四六級，考司法考試，考公務員。畢業後，我順理成章地考進了家鄉周邊潭州市的一家基層檢察院。

我從事的是批捕的工作，繁重而忙碌，夜晚加班也是家常便飯，習慣了晚自習的我倒也不介意。只是每日的青燈黃卷，總掩蓋不了心中當年的遺憾。

一轉眼已工作兩年。這天夜晚，我如往常般打開一本故意傷害案的卷宗，而當看到潭州市公安局鑒定文書的落款簽名時，我呆住了。慌亂中我撥通了公安偵查員的電話。

「吳檢，這麼晚還沒休息？」

我顧不上寒暄，強裝鎮定問道：「胡警官，你辦理的張三涉嫌故意傷害案裡面的鑒定文書，落款處簽字的鑒定人是新來的嗎？」

胡警官遲疑了一下，答道：「是的，這個陳曦是去年市局從醫科大學招錄進來的法醫，經過一年的實習和培訓，表現非常優秀，所以已經破格授予了鑒定人的資格。怎麼了？這份鑒定意見有問題嗎？」

我內心已然掀起海嘯，表面卻不動聲色：「你把她電話號碼發給我，關於這份文書我有幾個問題需要問問她。」

放下電話，我梳理了一下思路：醫學本科專業一般都是學制五年，也就是說我現在工作兩年了，陳曦應該是已工作一年，時間上跟胡警官說的一致。可是公安的法醫辛苦萬分，男生都不一定吃得消，柔弱的陳曦怎麼會去當法醫？

手機響了，是胡警官發來的陳曦的電話號碼，我直接撥通了。

「喂，你好，哪位？」電話那頭依然是記憶中的鶯鶯細語。

這一剎那，關於高考的記憶如開閘的洪水般洶湧而來，在我腦海里和面頰上肆意流淌。

我喉頭有點發梗，答道：「你好，我是批捕科吳涯……」

電話那邊半晌無言。爾後，陳曦顫聲道：「吳涯，高考後我一直在等你，等你來車站送我去遙遠的大學，等你給我寫信，等你給我打電話，但這些我都沒等到。」

我愧疚萬分，只得說：「對不起。」

陳曦抽泣道：「畢業後，我婉拒了我所讀大學的附屬醫院讓我留下的邀請。因為聽說你在潭州政法機關工作，我便也報考了這裡的公安局，心裡想著或許能再次遇見你。」

我握著電話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哭泣的女生，只好故作嚴肅：「陳曦同志，關於你出具的這份鑒定文書，能麻煩你過來向我說明一下其中的專業問題嗎？地點在我單位對面的咖啡廳，你在哪？我馬上來接你。」

放下電話，我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發現幸福就在燈火闌珊處。

作者簡介：思無涯，熱愛文學的九零後檢察官，鐵肩道義，俠骨柔腸；願溫一壺酒，故事共分享。

本文選自【故事號】欄目之青春故事主題徵文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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