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守一種處事方式不能算作生活

論三類社會關係（節選）

蒙田

一個人不要過分強調自己的愛好和氣質。我們的主要才能，在於我們懂得適應各種各樣的事務。如果固守一種處事方式，一成不變，那只是存在，而不是生活。

最優秀的人是那些最善於應變和最靈活的人。如果隨我來塑造我自己，不管是什麼方式，我絕不願意固死自己。

生命是一種不均衡的、無規則的和多樣式的運動。如果不停地重複自己，囿於某種癖性而無力改變和不能自拔，這樣做不是善待自己，更不要說做自己的主人，反而成了奴隸了。

我現在說這些話，因為我很難幫自己擺脫思想上的束縛，我想問題總是沉湎其中，不能自拔，而且總是精神緊張和全身心地投入。不管人家談的問題多麼細小，我都會有意放大和加以延伸，直至可以充分發揮我的腦力。因為這個原因，腦子一有空閑，對我來說就是一樁苦事，而且影響到我的健康。

大部分人的頭腦需要外來的物質才能活躍和運動起來，對我來說，讀書可以使頭腦暫時放下研究自我的工作。一想到什麼問題，我的大腦就會激動起來，從各個方面考驗自己的力量，它擺正自己的位置，剋制自己，堅強自己。它能夠激發自己的才幹。大自然對待它和所有的人一樣，賦予它足夠的、完全屬於它而且是可用的材料，還有足夠的題材，供它創造和判斷。

對於善於自我發掘和努力認識自己的人來說，沉思是一門深刻而豐富的學問。我更願意塑造我的思想，而不是填充它。按自己的精神與自己的思想交談，不存在能力強弱的問題。偉人們就以此為業，「他們認為，生命就是思想（西塞羅）」。

此外，大自然又助它一臂之力，賦予它這個特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得更長久，沒有任何行為可以使我們那麼平常和容易地沉湎其中。

亞里士多德說：「沉思是諸神做的事；因而才有了諸神和我們的真福。」閱讀，給予我各種分析的主題，同時專門激發我的思考，發動我的判斷能力，而不是我的記憶力。

因此，沒有生氣、沒有力量的談話很少能夠留住我。確實，嚴肅和深沉，優雅和美麗相比，它們同樣地使我滿足，同樣地花費我的時間。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別的談話中，我往往會昏昏欲睡，我往往會敷衍了事，對待平庸的無趣的言談、純粹的客套，我會作一些空洞無物的回答，或者說一些連小孩子都不願聽的愚蠢可笑的話，或者一言不發，表現得更傻更無禮。

我有一種可以把自己封閉起來的沉思方式，另一方面，我笨拙而幼稚，對許多很平常的東西都完全無知。說真的，由於這兩個特點，人們可以編造出五六個關於我的故事，把我說成比任何人都傻的傻子。我繼續這個話題說下去，這種不近人情的天性使我在與人交往的時候顯得十分挑剔（我會精心挑選交往的人），使我在日常的行動中顯得非常笨拙。

我們和老百姓生活在一起，和他們打交道。如果我們討厭和他們交往，如果我們不屑去適應地位低微的普通人——他們往往和最敏銳的人同樣地有智慧（如果不適應普遍的無知，任何才智都是平庸的）——那麼，我們就不要再去管自己的或者別人的事務，處理公眾事務和私人事務，都是和這些人在打交道。

最輕鬆最自然的思想狀態，也是最美的狀態；最好的工作，是我們最自願去做的工作。上帝啊，再幫一個忙吧，既然智慧讓人的慾望適應他的能力，那麼，請問還有沒有更有用的學問了。「儘力而為」，是蘇格拉底的口頭禪，是他最喜歡說的話，非常有內涵的話。我們必須把慾望引導到最容易實現，最貼近我們的事情上去，不要讓它超出這個範圍。從我這方面講，如果我不和冥冥中安排我去交往，我根本離不開的許多人協調一致，卻非和一兩個沒有關係的人拴在一起，更確切地說是扯上一種異想天開，根本達不到的願望，這不成了一種愚蠢的怪癖嗎？

我的性情溫和，不喜歡尖酸刻薄，所以比較容易避免仇和恨。從來沒有人顯示過如此有利的狀況，我不是說受人愛戴，而是說不受仇視。但是，我待人冷淡，很自然地令我失去了許多人的鐘愛，他們從另一方面，從壞的方面解釋我的態度，也是情有可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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