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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蔔的時間膠囊

等等,讓我想想擱哪兒了。

這個你得幫我拿一下。

我得把它塞回去,放錯了地兒,今後就找不著了。

有些東西,幾年都難得拿出來一回,不能老翻它。

等一下啊,我把它堆回去,咱們再看點別的。

正說著,衣櫃里剛摞好的那堆東西嘩啦啦倒了下來。我眼急手快,接住兩個盒子,但還是有幾個手柄滾落在地。

整個下午,三分之一的時間,蘿蔔東翻西找、搬進搬出、開箱裝箱。三分之一的時間,調試機器、插拔接線、測試效果。剩下的三分之一時間,向我解釋實機黨的各種裝備和玩法。滿頭大汗,樂此不疲。臨趕火車前,我事先準備的問題,一個也沒來得及問。

我有些懷疑,他之所以接受採訪,可能只是想找個機會把這些東西翻出來重玩一遍。

1

蘿蔔35歲,方框眼鏡,白色T恤,藍色牛仔褲,說話不緊不慢,像個學生。T恤的胸前,印著馬里奧兄弟,一紅一綠,躲在偽裝成水管的口袋裡。

蘿蔔認識一哥們,家裡收藏了上百台稀有的限定版遊戲機,全新。這些機器買回來後,最多只是驗貨時拆開包裝看一眼,然後原樣封存,這輩子恐怕也見不了幾次光。有點像故宮博物院里的《清明上河圖》,展一次,睡三年。

蘿蔔和他不一樣,蘿蔔是實機黨玩家。實機黨,顧名思義,是指在看得見摸得著的機器上,而非藉助模擬器玩遊戲。實機黨認為,機器買回來,就是為了玩,為了折騰,而不是供著。他們不在乎是否全新,不在乎是否箱說全,有時候收一堆洋垃圾,幾十上百塊錢,成色不怎麼樣,甚至是壞的,找人修修,能玩就行。

蘿蔔家不大,八十平米,兩室一廳。除了牆上掛著的三幅裝飾畫——《超級馬里奧》全家福、《超級馬里奧銀河》藝術圖、1986年至今的十二個林克小綠人,以及電視旁邊小架子上擺著的幾台遊戲機,站在客廳里,環顧四周,你會覺得這只是一戶尋常人家,沒什麼特殊之處。

接著,蘿蔔像變戲法一樣,把東西一件件翻了出來。書櫃里、壁櫥里、衣櫃里、抽屜里、旅行箱里、櫃頂上、床底下。一百多台老遊戲機和掌機,四十年前的雅達利2600、三十年前的PC Engine、二十年前的Neo Geo Pocket、去年的任天堂復古迷你FC,還有各種奇形怪狀的手柄、大大小小的燒錄卡、不知道接在什麼地方的線材。

東西多,但稀罕物少,全新的也不多。有些機器,同一型號的囤了好幾台。七八台MD,四五台土星。有品相不錯的,也有外殼被拆了的裸機。以防壞了以後,一時間找不到替代品。

實機黨在國外另有稱謂:Retro Gamer(懷舊玩家)。國外玩家折騰老機器,主要是為了懷舊。他們的家用遊戲機市場已經存在近半個世紀,當年購買第一台遊戲機「奧德賽」的那批玩家,如今已五六十歲。對兒時的玩物抱有感情,長大後想重溫,又或者是家裡的老機器和老卡帶堆積如山,想辦法讓它們發揮餘熱。於是就誕生了「懷舊玩家」這個群體。

蘿蔔不太一樣,不完全是為了懷舊。夜深人靜,坐在一台老遊戲機面前,握著老式手柄,玩二三十年前的老遊戲,心情立刻平靜下來,很放鬆。這種滿足感,是今天的那些新作、熱作、大作無法給予的。就像欣賞一部經典的黑白默片,沒有色彩的干擾,沒有紛亂的雜音。時間靜止,外面的世界,與我何干?

上大學前,蘿蔔沒怎麼玩過遊戲機。小學二年級,父親從南方帶回一台原裝FC,領著他玩了幾次《魂斗羅》後,覺得這玩意對孩子誘惑力太大,就把它鎖進柜子里,再也沒拿出來。蘿蔔悄悄配了把鑰匙,趁父母周末外出,取出遊戲機偷玩。估摸著父母快回來了,趕緊關機,把電風扇抬過來,沖著遊戲機和電視一通猛吹,然後按原樣收好,鎖上櫃門。

初中,家裡買了電腦,蘿蔔在電腦上玩遊戲。每天十塊錢午餐費,三塊錢買個漢堡,剩下的全都交到了中關村賣盜版碟的小販手裡。

上大學後,蘿蔔才買了人生的第二台遊戲機,PS2。宿舍沒條件玩,只好把機器放在家裡,趁周末或節假日的時候回家玩。

整個學生時代,遊戲機對蘿蔔來說是一件很遙遠的東西,看得多,摸得少。比如NES這台機器,蘿蔔知道它是FC的孿生兄弟,也見過圖片,知道它是仿錄像機的造型,但從未摸過實物。他很想把它拿在手裡,掂一掂分量,插拔一下手柄,再買塊卡帶,體驗從前方橫著塞進卡槽的感覺。所以,他最初的幾件收藏,都是與NES相關的東西。

蘿蔔由此得出一條結論:喜歡折騰老古董的,很多都是小時候玩得特別不盡興的。有了經濟能力後,敞開了玩,彌補童年的遺憾。相反,那些從小就有大把時間玩遊戲,而且玩得很深入的人,長大後,反而不太願意花錢花精力去折騰這些玩意。

2

「你看《鋼鐵俠》,小羅伯特·唐尼在車庫裡修一輛1932年的福特老爺車,對吧,那是他的情懷。他要是修一輛嶄新的法拉利,你就會覺得,全都不對味兒了。是吧?」蘿蔔說。

修新款法拉利的是工程師,修老爺車是情懷。但情懷這東西,也得以基本的舒適度為保障,開在路上,顛得腰酸背痛,估計沒多少人願意折騰。老遊戲機也一樣。

三十年前,很多電視機的屁股後面只有一個RF介面,視頻信號和音頻信號混合輸出,相互干擾。好在那時的屏幕小,觀眾要求也不高,能看就行。往後,電視機多了紅、白、黃三個插孔,這是AV介面,視頻與音頻分離,但亮度和色度仍然混在一起,談不上畫質。

那個年代,玩家對畫質沒什麼講究。串色、干擾、鋸齒、雪花點、邊緣抖動,全都不當回事兒。但這些缺陷擱在今天,放大五六倍,投在高清液晶大屏幕上,再有情懷的人,恐怕也受不了。

所以,老遊戲機買回來,第一步就要改造畫面輸出。最常見的改法,是用亮度與色彩分離的RGB輸出,替代遊戲機自帶的AV輸出或RF輸出。

大多數32位以前的遊戲機,均支持RGB輸出,只需添加一根RGB輸出線即可。也有例外,比如任天堂的日版FC和美版NES,圖像處理單元(PPU)僅支持AV輸出。

這點小事難不倒實機黨,他們從任天堂的一大堆兼容產品中挖出了兩台支持RGB輸出的機器,一台是FC的旗艦型號「Famicom Titler」,一台是NES的街機版「Playchoice-10」。

需要動個稍微大點的手術,相當於器官移植。拆下這兩台機器主板上的PPU,移植至FC或NES的主板上,把線引出,再在外殼上開個孔。新添的RGB介面,與機器渾然一體,如同原生。

這還不算完。遊戲機有了RGB輸出介面,但大多數平板電視沒有RGB輸入介面,需要轉接器。蘿蔔買了一台「XRGB Mini」,大小同家用路由器,花了兩千多,將RGB輸出轉為HDMI輸出。

效果不錯。遊戲投映在客廳的55寸液晶電視上,畫面乾淨,線條銳利,色彩飽滿,沒有普通AV輸出常見的邊緣模糊、顏色變髒等問題。

蘿蔔收藏的一堆老掌機,Game Gear、PCE-GT、NGPC、GB、GBA,也都做了改造。掌機的改造主要靠「變臉」,即更換屏幕。一黑一黃兩台Game Gear,黑的換了屏,黃的沒換,開機對比,差別明顯。

Game Gear是世嘉1990年發售的掌機,因續航力差,六節五號電池只能支撐一兩個小時,慘敗於任天堂的Game Boy掌機手下。Game Gear當年的賣點之一,就是它的彩色液晶屏,但以現在的眼光看,效果不佳。亮度和對比度低,顏色暗淡,環境光稍強,就看不清畫面。有玩家用同尺寸的高亮液晶屏替換原先的屏幕,但解析度不匹配,無法全屏,畫面縮至屏幕中央,周圍多出一圈黑邊。又有日本玩家改寫解析度輸出控制,才實現完美換屏。

換屏最多的是任天堂的GBA掌機,以GBA SP的高亮屏取代原版GBA的無背光屏。改機所用的屏幕,最初據說是從神遊公司的代工工廠里流出。GBA SP停產後,高亮屏的價格一度被炒至六七百元,相當於一台GBA SP的售價。直到有其它廠家跟進,大量供貨,才跌至兩三百元。

很多玩家寧願另行購買高亮屏,將GBA的屏幕換掉,加上背光,也不願直接購買自帶背光的GBA SP。一是因為他們覺得橫版機器握在手裡,比方頭方腦的GBA SP舒服得多;二是因為老卡帶插入GBA SP下方的卡槽後,突出一大截,影響美觀。

既講情懷,也要品質,不放棄手感,還要保持一定的美觀。於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人精通硬體,有人擅長編程,有人提需求,有人實現,為了心目中的終極改造。雖然在外人看來,這純屬瞎折騰。

掌機的其它改造,包括植入功放晶元,增強音量;替換電池,延長續航時間。蘿蔔的那台黑色Game Gear,換上了索尼相機專用的鋰電池。他甚至見過有人將Game Gear改成主機,接在電視上玩。

任何東西到了實機黨手上,總能玩出花兒來,用蘿蔔的話說,「也不是為了追求完美,這事兒,本身就是一樂兒。」

3

實機黨的另一樂子,是折騰遊戲載體。早年的原版老遊戲,無論磁碟、卡帶還是光碟,不那麼好淘。國外有專業社區,GoodTools、No-Intro,從全球玩家手中收集整理老遊戲的ROM,提供下載,並確保這些ROM為官方原版,未經修改。燒錄卡有了用武之地。一張燒錄卡,有時候可以將一台老機器的所有遊戲一網打盡。

燒錄卡歷史悠久。早期的燒錄卡,供廠商測試和調試開發中遊戲使用。1980年代,任天堂和世嘉曾推出官方燒錄服務。燒錄卡在中國流行,始於21世紀初,隨著GBA、NDS等掌機的風靡,中國廠商生產的各種型號的燒錄卡,一度銷往全球。

懷舊主機的燒錄卡,遠沒有那麼流行。最初由世界各地的愛好者或小作坊自行研製,產量很小。2010年左右,一個叫做Krikzz的烏克蘭愛好者涉足燒錄卡市場,推出EverDrive系列,將很多老遊戲機的燒錄卡開發出來,穩定供應,才一統江湖。

蘿蔔把市面上所有的主流燒錄卡,研究了一遍,能買到的全都買了。燒錄卡價格不菲,普通卡大約六七十美元,高速卡一兩百美元,小眾機型的燒錄卡更貴。今年年初,蘿蔔買了一塊MSX燒錄卡,165歐元。前不久又預訂了一塊Neo Geo燒錄卡,495美元,相當於一台Xbox One X的價格。

不過,燒錄卡也並非萬能。有些遊戲卡帶內置特殊晶元,或為加密,或為擴展機能,增強音畫效果、增加存儲容量。燒錄卡無法支持特殊晶元,導致遊戲效果大打折扣,甚至無法運行。

於是,實機黨又多了一種玩法:改卡。

2015年,國內愛好者漢化FC遊戲《拉格朗日點》。這款遊戲的原版卡帶內置一枚用以增強音效的VRC7晶元,燒錄卡無法模擬。玩家想出一招移花接木的辦法,淘回一批原版《拉格朗日點》卡帶,寫入漢化內容,將其改造為中文版卡帶。

類似的,還有1995年被取消的SFC遊戲《星際火狐2》。《星際火狐》一代的卡帶內置SuperFX晶元,用於在遊戲中實現三維效果。二代泄露後,有玩家買了一批《星際火狐》一代的原版卡帶,將二代數據寫入,製成《星際火狐2》卡帶。即將在今年9月發售的任天堂復古迷你SNES,收錄有這款遊戲,不過是以模擬器而非實機運行。

國內廠商未經授權自行漢化的大量中文卡帶,為防他人仿製,也會內置加密晶元。更為常見的是,對老遊戲的ROM進行修改,更換設定,加入新的關卡和劇情,加入作弊功能,製成新卡,或在舊卡的基礎上加以改造,重新設計封面,重新包裝。這些改頭換面的卡帶,也是實機黨的目標之一。

改卡的服務對象,不僅僅是遍嘗山珍海味轉頭懷念粗茶淡飯的懷舊玩家,還有很多身居偏僻縣城不知次世代為何物的玩家。從這層意義上說,無論收藏上百台遊戲機、數百盒原版卡帶,還是只有一台山寨紅白機、兩三盒盜版黃卡,只要你喜歡在機器上玩遊戲的感覺,就是實機黨的一員。

也有些玩家,折騰卡帶,只因接受不了燒錄卡。他們覺得,實體機器必須搭配實體卡帶,才是原汁原味。SFC燒錄卡普及後,仍有不少人玩磁碟機。淘回來的二手磁碟機,皮帶老化鬆弛,拆下來用細砂紙打磨,增加摩擦力,湊合著用。待徹底斷了,量好長短尺寸,再換一根新皮帶上去。

後來有了替代方案——模擬軟碟機,與磁碟機配套,用的是U盤。雖然省去了磁碟,但實際的操作方式,包括一張張插入磁碟的繁瑣步驟,原樣保留。

他們覺得,我當年就是這麼玩過來的,我喜歡的就是這個調調,再麻煩也不怕。

所以,實機黨也並非鐵板一塊。有人接受不了燒錄卡,折騰實體卡;有人接受不了液晶電視,折騰彩監和老電視;有人接受不了硬體模擬,只願意玩原機。各有各的玩法,各有各的樂趣,強迫症的輕重程度不同而已。

4

2015年,蘿蔔買了一台叫做「Analogue NT」的機器,金屬外殼,造型如同機頂盒。機器和電源,500美元。HDMI套件單買,80美元。手柄另配,30美元。再加上運費和關稅,整套算下來,花了五千多元人民幣。這台機器的功能,簡單來說,就是硬體模擬FC和NES。

等於花五千塊錢,買了一台加強版紅白機。

蘿蔔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電視前,演示這台機器是如何模擬卡帶內置的那些特殊晶元的。他在燒錄卡的菜單上找到日版《惡魔城3》,一款內置VRC7音效增強晶元的遊戲。

「你先聽一下這個。」遊戲標題畫面出現,隨之而來的是一段暴風驟雨般的音樂。

「再聽一下這個。」他調出菜單,打開「VRC7」選項,重啟遊戲。

「仔細聽聽,低音部分是不是特別棒,音效多了,層次也更豐富了。」

不厭其煩地調試、比較,二十分鐘過去了。

「我還有一盒原版卡帶,你再感受一下這個效果。」蘿蔔從抽屜里翻出一台FC,接好線,插上《惡魔城3》原版卡帶。

看著蘿蔔認真的模樣,你會想起那些玩器材的攝影愛好者,買回一堆機身、鏡頭,拍得最多的卻是白牆和報紙。拿著兩張白牆的照片,比較孰優孰劣。這可能就是折騰硬體的樂趣。

實機黨的折騰,不是一般的折騰。在拍賣網站蹲點、競拍,研究哪些靠譜哪些不靠譜,機器買回來後改造,改線材、改晶元、改屏幕,買配件、買手柄、買燒錄卡。想折騰的話,每個環節都能折騰。

淘東西,本身就很折騰。要想掃到好貨,全靠蹲點,說白了,就是耗時間、碰運氣。隔三岔五去各大拍賣網站搜一圈,有時候蹲點很久,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競拍也是一波三折。eBay相對簡單,最後時刻把競價遞上去,就完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日本雅虎可以輪番抬價,加一次價,延長五分鐘。碰上好貨,大家一千日元、一千日元地往上抬,耗上個把小時也是常事。比的不光是耐心,還有體力。

搶下來後,祈禱賣家靠譜,祈禱海關放行,祈禱路上千萬別出什麼幺蛾子。一次,蘿蔔在香港eBay上拍了台任天堂1977年發售的Color TV Game 6,白色普通版,三百多美元。這台機器有兩個版本,橙色的是限定版,白色的是普通版。白色外殼極易泛黃,保存至今,品相好的反而更貴。蘿蔔拍的這台,在賣家提供的照片上,潔白如新,拿到手一看,黃如煙牙。賣家態度蠻橫,反怪蘿蔔拍前沒有問清楚。只好投訴至eBay客服,然後自己承擔運費,把機器退回。

賣家「裸寄」的這套限定版《異度之刃》,從歐洲一路顛簸,到手時已破爛不堪

維修保養也很折騰。老機器,就算放在那兒不動,也會出問題。主板受潮,元件老化,電容鼓包,部件失靈。一旦壞過一次,毛病就會接踵而至。蘿蔔最早收的那台NES,迄今已修過四次。

維修只能在實機黨這個小圈子裡找人幫忙。蘿蔔家東西多,今天修一塊主板,明天加一個直讀,後天換一塊屏幕,正好拿來練手,別人也樂得幫忙。不過,都是業餘玩玩,有的手藝好,有的手藝差,沒法控制。

北京的卡姆樂屋電玩店,開了二十多年,老闆會修不少老機器。但他畢竟不是愛好者,不會主動研究。原來怎麼修的,現在還怎麼修,如果配件沒了,對不起,那就修不了了。

愛好者會自己鑽研,到處找資料,嘗試各種土方法,只要能讓機器跑起來就行,怎麼皮實怎麼來,搗鼓出很多旁門左道。蘿蔔的PCE一體機,光頭壞了,找不到同型號的配件,沒法修。後來有玩家發現,日立CD播放機HOP-M3的光頭,與這台機器的光頭通用,於是把前者的光頭拆下來,替換上去。這個光頭有長版和短版之分,又有玩家寫了教程,教大家如何將長版改為短版。

PCE卡帶光碟一體機——PCE Duo

5

去年,任天堂推出復古迷你FC,蘿蔔買了三台,兩台日版FC造型,一台美版NES造型。只是為了收藏,不會拿它玩遊戲。以模擬器運行遊戲,對實機黨沒什麼吸引力。

實機黨與模擬器黨是一對天生冤家,在論壇上,一言不合就會吵架。例如掃描線這個問題。模擬器玩家認為,模擬器使用濾鏡已經可以很好地還原掃描線的效果,沒必要非玩實機。而實機黨玩家覺得,模擬器的掃描線,與實機輸出的效果相差太遠。雙方貼出截圖,證明各自的觀點,但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總是以吵架收場。

在模擬器黨看來,實機黨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戴了有色眼鏡看待模擬器,認為模擬器不入流,好像非得用實機玩才算正統。大家都是玩遊戲,你花個幾百塊錢買了台破機器,就跑到論壇上來嘚瑟,有什麼可嘚瑟的。

蘿蔔是從模擬器黨轉為實機黨,所以兩邊的心態,多少都有些了解。模擬器方便,花幾分鐘下載軟體,調試好,再下載遊戲ROM。在電腦上,在手機上,拿起來就能玩,頂多買個手柄,不必折騰一堆硬體。

但有些遊戲,模擬器運行和實機運行,確有差異。SFC遊戲《超級馬里奧世界》的一處關卡,需要連續踩烏龜殼。用模擬器玩,連跳時,速度會拖慢,實機不存在這個問題。

當然,有些東西就像玄學,說不清道不明,很多時候,可能只是一種心理安慰。

蘿蔔以前也和人爭執,現在不會了。他覺得,無論實機黨,還是模擬器黨,都是個人愛好,沒必要非得爭個高低對錯。在國內,玩遊戲機的本身就是小眾,玩老遊戲的更是少之又少。守住這份愛好已屬不易,何必吵來吵去。

日本D4公司的復刻版MSX採用硬體模擬,與任天堂復古迷你系列的軟體模擬不同

還有一樣東西沒法模擬,手柄。手柄是易耗品,玩多了容易壞。所以,蘿蔔家的手柄比機器還多。土星手柄七八個,都是全新。MD後期的小六鍵手柄,也有好幾個。

SFC手柄不容易淘到全新的,因為當年是與機器捆綁,並未單獨發售。蘿蔔收的兩個全新的SFC手柄,來自一台叫做「SF-1」的電視機。這是日本夏普1990年生產的遊戲電視,內置SFC。頂部有一道卡槽,可以插入SFC卡帶。正面左下角有兩個插槽,用來插接手柄。

蘿蔔家還收藏了不少第三方設計的特殊手柄。1989年的一款MD手柄,有搖桿,有肩鍵,有油門控制。PCE的加強搖桿,方向鍵角度可通過旋鈕自由調節,連發速度也可以自行調整,還有類似「按鍵精靈」的自動按鍵功能。

《炸彈人》主題的土星手柄,不僅支持普通連發,還支持Start鍵連發。按下此鍵,遊戲會連續暫停,以達到拖慢速度的效果。這一招在躲避子彈時尤為實用。

最奇葩的是一款SFC的單手手柄,滑鼠大小,十字鍵位於正中,周圍一排按鍵。蘿蔔試了試,效果不錯,但問題是,閑下來的那隻手,沒東西可握,實在彆扭。

囤了這麼多機器和手柄,初衷是為了備用。但實際上,東西壞了,蘿蔔從來不捨得丟,能修就盡量找人修。結果是,只進不出,東西越囤越多。

唯一的好處是,富餘下來的,可以借給別人。朋友缺了個什麼東西,或是想玩點什麼,都會上蘿蔔家來拿。

6

蘿蔔也有一些稀有的收藏,比如全新的《大金剛》限定版GBA SP,這是任天堂的活動獎品,很少見。床底下的一台Wonder Mega,被玩家稱為世嘉終極神器,整合了MD與Mega-CD,可直接輸出立體聲,帶無線手柄。

還有一些不貴但有歷史意義的東西。比如1982年的ColecoVision版《大金剛》卡帶,這是任天堂進入北美市場發行的第一款家用機遊戲,與ColecoVision主機捆綁銷售,因此,只有卡帶,沒有包裝盒。

比如木質外殼的雅達利2600,箱說全,保存了四十年,嶄新如初。蘿蔔只是在驗貨時拆開看了一眼,沒通電,重新用膠帶封好,堆在櫃頂上。

蘿蔔搬了把椅子,爬上去,把箱子小心翼翼地抱下來。我在下面接著。這是這台機器買回來以後的第二次見光。包裝盒是從側面打開的,我幫忙拽住,蘿蔔把機器抽出,捧在手上,前前後後看了一遍。這是選擇器,選菜單的。這是切換彩色和黑白電視的。A和B,這是選難度的。這是接電源的。這是1P、2P。這是旋鈕控制器。

十分鐘後,這台雅達利2600重新躺進箱子里,回到了櫃頂上。

「這種全新的東西,少開一次是一次。開一次箱,就是對它的一次傷害。」蘿蔔說。我突然有一種負罪感。往後的兩三年內,這台機器怕是再也不會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蘿蔔書房的床頭,掛著一個鏡框。鏡框里裝裱的不是畫,也不是照片,而是一塊長方形的硬紙板。沒有圖案,只有紅黑兩種底色,上面印了幾行英文字。

這是《銀河飛將IV:自由的代價》的包裝盒,封面有兩個龍飛鳳舞的簽名:Mark Hamill(馬克·哈米爾)、Chris Roberts(克里斯·羅伯茨)。馬克·哈米爾以《星球大戰》電影中的天行者盧克成名,《銀河飛將IV》的布萊爾上校也由他扮演。克里斯·羅伯茨是《銀河飛將》系列的製作人,如今正在開發《星際公民》,眾籌資金逾1.5億美元。

這個普通的紙盒,花了蘿蔔兩百美元。把包裝盒拆開,攤平,塑封后,用鏡框裝裱起來,掛在床頭。

除了老遊戲機,蘿蔔也是《銀河飛將》系列的愛好者。他把書櫃最高層擱板上的Wii遊戲和書一一抽出,露出被擋在後面的一整排遊戲。那種感覺,有點像電影主人公擦去牆壁上覆蓋的青苔,露出一份年代久遠的藏寶圖。

全套《銀河飛將》,全新未拆封,從一代的磁碟版到四代的限定版,以及歷代資料片。

為了這套遊戲,蘿蔔在拍賣網站上蹲點一年。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發現一名賣家。對方曾是《銀河飛將》發行商Origin Systems公司的員工,公司倒閉前,倒騰出一批全新的遊戲,如今掛在網上拍賣。

競拍場面蔚為壯觀。時間一到,來自全球各地的買家一擁而上,烏央烏央地搶。遊戲的最後成交價,大多在一百美元以上。

愛屋及烏,蘿蔔又收了Origin Systems公司早期的一些遊戲。例如《創世紀III》,1983年公司成立後發行的第一款遊戲,而且是這款遊戲的第一個版本,Apple II版本。包裝盒裡還有一張布質地圖、一本說明書,以及一封來自「Lord British」——Origin Systems公司創始人、《創世紀》之父理查德·加利奧特——的感謝信。

遊戲是磁碟版,一張五英寸磁碟,多半已無法讀取。賣家又拿了張新磁碟,把遊戲數據複製了一份,拷貝在上面,放進包裝盒。

蘿蔔捏著這張磁碟,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對方顯然也是實機黨。只有實機黨,才會在這個軟碟機早已被淘汰的年代,依然為你準備一份可實際運行的版本,只要你能找到一台帶軟碟機的Apple II電腦。

7

2012年,蘿蔔八十塊錢收了一台世嘉MD 32X,如今漲到八百多。這些年,老機器的價格越漲越高,很多東西有價無市,實機黨的熱情隨之減退。很多人都在觀望,等著別人把手頭的東西拋掉,再接手。

總有人出於種種原因,把家裡的收藏成批賣掉。如果是看開了,不喜歡玩了,還好點。如果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出,心裡想必難受。

蘿蔔初入實機黨時買的第一批東西,就是從一個剛出坑的玩家手上收的。對方從小到大,經歷了八位機到次世代的各個時期,家裡的機器大多是首發買的。

一天,兩人閑聊,蘿蔔問,你當初為什麼要賣?對方回答,結婚了唄,老婆下了最後通牒,你是打算和我結婚過日子,還是守著這堆破玩意兒。沒辦法,只好處理掉。

那些東西就是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把它們出了以後,我一個人悶在被窩裡,哭了好久。對方嘆了口氣。

「你說一大老爺們,唉。」蘿蔔也嘆了口氣。

蘿蔔還好,結婚有孩子後,才開始折騰這些東西。妻子談不上支持,但也不會幹涉,在她眼裡,這就是個普通愛好,人畜無害。那時候,他們還住在蘿蔔的爸媽家,新房空著,正好作為蘿蔔的庫房。

兩年前,他們一家三口搬進了新房,問題隨之而來。蘿蔔的所有東西只能往書房堆,這個箱子擺兩台機器,那個抽屜塞一堆線材,這層擱板放幾個手柄,那堆書里插幾盒遊戲。能塞的地方,全被他塞得滿滿當當。

如今,書房眼看也保不住了。蘿蔔的兒子今年八歲,過完暑假就要升二年級。父母一直在催他,孩子上學了,趕緊把那間書房騰出來,買張兒童床,換張書桌,收拾收拾,讓孩子搬進去,給他一個獨立的生活和學習空間。

蘿蔔當然清楚孩子獨睡的好處。但問題是,這麼一動,他的這些東西就沒地兒擱了。

兒子對這一屋子的收藏全無興趣。他偏愛手機遊戲,主機遊戲玩得不多,更何況一堆老掉牙的機器。「你沒聽過鄭淵潔說的那句話嗎,你要是不想讓孩子喜歡什麼,大人就拚命喜歡什麼。」蘿蔔說。

終於也到了必須處理掉一批收藏的時候,從哪些東西下手?思來想去,蘿蔔把已經搭好的一堆樂高積木的空盒扔了。

先從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處理起吧。他心想。

8

蘿蔔訂了一年的《讀庫》,那天,拿起一本翻看,翻到了夾在書里的一頁宣傳單,標題是《紙質書存在的理由》,上面寫道:

「是的,我們每天用來讀書的時間已經越來越不及讀屏的多。……即使是這樣,我們依然相信,捧讀一本紙書,是一個人成長過程中的剛性需求。我們依然相信,獲取內容非常重要,但承載內容的那本紙質書,其觸摸體驗、視覺體驗,以及因閱讀而形成的場景和氣氛,同樣不可替代,不會消失。」

蘿蔔覺得,這段話道出了實機黨的心聲。

小時候,蘿蔔沒怎麼玩過遊戲機,他那時的夢想,不是第一時間玩到最新最好玩的遊戲,也不是把自己喜愛的遊戲玩到最牛最完美,而是,擁有一台自己的遊戲機,可以隨時拿出來玩。僅此而已。

他實現了這個夢想。在父母家,他保留了一套近乎完美的機器標本。各個年代,所有他想玩的遊戲機,全部陳列在一個柜子里。能改RGB輸出的全都改了RGB輸出,能加直讀的全都加了直讀,能用燒錄卡的全都用了燒錄卡。柜子里的每根線、插座上的每個插頭,都貼了標籤,標註所對應的機器。任何時候,想玩哪台機器,想玩哪款遊戲,五分鐘之內就可以玩到。

「不是什麼收藏合集,只是一個怪癖人士的手邊玩物。當然也不是什麼限定品的炫耀,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這些玩意都運行良好,而且有充足的備件,可以確保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不會因為任何機械老化、電子故障,沒辦法玩到某台機器。這更像是一個時間膠囊。希望在一段比較長的時間裡,保留一個時代的記憶。」蘿蔔說。

寫在後面

想做一個關於玩家的欄目,採訪一些玩家,普普通通的玩家,沒有耀眼的光環,沒有戲劇化的人生,沒有大悲大喜,沒有大是大非。

他們的故事不具有多少新聞價值,不算新鮮,不算好玩,引不起爭議,也沒什麼可發人深省的,只是一些瑣碎的事,玩遊戲的事。

他們只是玩遊戲的人,可能永遠沒有機會站在聚光燈下,但他們才是遊戲行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如果您或您身邊的朋友願意分享自己的經歷,不妨聯繫我,我願意代筆,把這些故事記下來。這是我的郵箱:paul@g-cores.com。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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