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制的麻煩：看雅典執政官提米斯托克利如何從公民手裡擠軍費

公元前484年某一天，雅典執政官提米斯托克利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礦工們發現了一個新的礦脈，因此勞里厄姆銀礦的產量大增，意外的收入將有一半被納入國庫，而另外一半按照慣例將被平分給所有雅典公民。

勞里厄姆(Laurium)是位於阿提卡半島最南端的一座小山，在不為人知的遠古時代，就有人在那兒開採銀礦。奴隸們沿著黝黑的礦道進入大地深處，挖掘出礦石，被挖掘出來的礦石被用繩索和絞車提到地面，然後粉碎、清洗、過濾和冶煉，變成一塊塊銀錠。雅典人正是用這些銀子製造出錢幣——每塊價值10德克拉瑪，銀幣的一面是雅典娜的頭像，一面是貓頭鷹（雅典娜的聖鳥）。與大陸的金銀礦不同，位於阿提卡半島的勞里厄姆銀礦是屬於全體雅典公民的財產，所以每年年處，勞里厄姆銀礦的經營權將被拍賣，所得將被作為公費，納入國庫。

當時雅典共有三萬公民，每個公民可以分到10德克拉瑪，這大約可以購買大約250公升大麥、一個上好的彩陶藝術品、如果運氣好點還能買一頭公牛。這筆錢對於雅典前三個等級的人——掌握著大片土地三四百個地主、1200個騎手和大約10000個擁有自己盔甲的重裝步兵來說算不了什麼，但是對於剩下的大約兩萬名無產窮人來說就是很大的一筆財富了——大約等於一個成年男子一年的口糧。

提米斯托克利的計劃是將這筆錢集中起來作為建造海軍艦隊的開支，但聰明的他知道這麼做有兩個難處：1、要說服占投票者絕大多數的第四等級的窮人放棄自己應得的10德拉克瑪來建造艦隊。2、要其餘三個等級至少不反對，因為這筆錢用於建造艦隊顯然是不夠的，按照當時雅典公民為3萬人計算，額外的收入總共應為60萬德拉克瑪也就是100塔蘭特（1塔蘭特=6000德拉克瑪），這筆資金用於建造他計劃中的100條三列槳戰艦還勉強夠，但即使是古代，海軍也是燒錢的玩意，槳手、舵手要支付工資，船身的修補、帆纜的維護更換也要花錢。由於窮人無力交稅，這些資金的來源最後還是會落在以上三個階層身上，更重要的是海軍的出現無疑會提高作為槳手的第四等級的地位，這是第一等級和第二等級所不願意看到的。

與今天美國的將軍在參議院爭取軍費時一樣，提米斯托克利最大的難題是為雅典尋找一個合適的敵人，波斯即將入侵的老調是不能重彈的，這只會讓民眾們想起庇里優斯耗資巨大、半途而廢的城牆，敵對派別的阿衛斯提得斯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埋葬提米斯托克利的政治生涯的良機。機敏的提米斯托克利預料到了這一點，他選擇了埃伊那島作為自己的靶子。

位於阿提卡半島與伯羅奔尼撒半島之間的薩龍灣的埃伊那島可謂是雅典命里的的魔星，她距離雅典是如此的近，以至於如果公民大會當天天氣良好的話，雅典人們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大海對面、地平線南端的黑色高地。我們甚至可以設想提米斯托克利一手指著遠處的埃伊那島，一邊大聲陳述著對方給雅典造成的諸個危害，激起公民們的仇恨。這點其實並不難做到，因為埃伊那島與雅典的矛盾實在是太多了：貴族制的埃伊那島與民主制的雅典本就是仇敵，而且兩者爭奪黑海沿岸的傳統穀物貿易船隊停泊點上競爭激烈，雙方還都向外發行了自己的貨幣，同時，雅典與埃伊那島還在為在埃及獲得貿易據點而展開激烈的競爭。

▲提米斯托克利頭像

在當時，並沒有存在一個各國共同認同的自然法，商業的競爭很容易激化為雙方的貿易制裁甚至戰爭。由於當時雅典還沒有一個建設良好的港口，四面環海的埃伊那島在這場競爭中佔據了絕對優勢，他們不斷用艦隊掃蕩阿提卡沿海的村鎮、攻擊沿海的雅典船隻，雅典在戰鬥中處於劣勢。原因很簡單，當時雅典的艦隊主要是由一種叫做長船的船隻組成的，相比起提米斯托克利想要建造的三列槳戰艦，長船是一種更加原始、也更加簡陋的船隻，長船分為30個槳手的（triakontor）與50名槳手的（pentekontor）兩種規格，無論是triakontor還是pentekontor，其槳手的數量都遠遠低於三列槳戰艦的170人，由於三列槳的設計，使得在單位長度下三列槳戰艦的推力遠遠大於長船，有著更快的航速、更大的衝擊力。更要緊的是，長船是沒有甲板的，槳手們都暴露在外，一旦交戰就會成為敵人弓箭手和投槍的靶子，布置有甲板的三列槳戰艦不但可以保護槳手們，還可以用重裝步兵在甲板上排成密集隊形，進行接舷戰。更糟糕的是，由於雅典沒有一個設施良好的設防港口，現有的艦隊也不得不分散停泊在阿提卡半島沿海的港灣和村莊，這不但容易遭到敵人的各個擊破，船隻也很難得到好的養護，因此在與埃伊那島的戰爭中，雅典經常處於不利的地位。

為了解決埃伊那島對己方的威脅，雅典策動了一場埃伊那島上的民主派政變，企圖推翻埃伊那的貴族派政府，假如政變成功有兩個好處：新成立的埃伊那島政府將與雅典的民主派政府有著天然的同盟關係；其次，現有的貴族派主要是經營海外貿易致富，推翻他們對埃伊那島的統治無疑將會掃除雅典的貿易競爭對手。但是政變最後失敗了，一個決定性的原因就是雅典的艦隊沒有能夠給予及時的支援。

提米斯托克利的提議獲得了第一等級與第二等級的富人們的熱烈支持，因為他們當中很多人都經營手工業或者從事海外貿易，第三等級的自耕農們至少不反對，因為10德拉克瑪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一筆太大的錢，如果可以消除埃伊那島的外部威脅至少不吃虧；最重要的是人數最多的第四等級。聰明的提米斯托克利提出了這樣一個具體方案：將100塔蘭特的款項支給100個最富裕的公民，然後讓他們每人負責建造一條三列槳戰船，如果有人反悔，那可以讓建造船舶者將款項退回，但船則為造船者私人所有，而且提米斯托克利還在自己的提案中增加了一條附加條款，那就是這100條戰艦中的划槳手必須為雅典公民，實際上這就為第四等級的雅典公民提供了17000個就業機會。

提米斯托克利在說完了自己的提案後，就走下講台回到群眾中去了。現在阿衛斯提得斯的處境已經很惡劣了，作為敵對派別的首領，他不可能贊同提米斯托克利的提案，因為那只會增加提米斯托克利的聲望，但沉默不語只會被遺忘。因此這位以清廉而聞名的雅典貴族起身表示要發言，他反對的理由主要有二：首先，雅典現有70條戰艦，加上新建造的100條三列槳戰艦將高達170條戰艦，雅典不需要新造這麼多戰艦來對付埃伊那島，甚至雅典根本沒有足夠的人力才操縱這麼多船（傳統上前三個等級的公民是不願意到底艙做槳手的），這完全是浪費；其次，就算考慮到波斯人入侵的問題，馬拉松之戰也證明了陸戰更能發揮希臘人重甲步兵的優勢。提米斯托克利與阿衛斯提得斯演講完後，就開始為款項的使用方向問題投票，公民們用舉手表示自己的贊同或者反對，官員們大致觀察了一下，就宣布提米斯托克利的提議得到了通過，新增的款項將用來建造100條三列槳戰艦，編入雅典的海軍。就這樣，一個偉大的帝國最早的種子不過是一個人的聰明才智。

本文經指文烽火工作室授權發布。主編原廓，作者章毅。任何媒體或者公眾號未經書面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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