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一隻出逃的西紅柿（二）

Hey~

如果你在街上

看到一隻西紅柿，倉皇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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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28

二

西紅柿在空中翻滾，大概是在第四個全身翻的時候他摔在了地上，紅色的液體濺了一地。足足有兩個小時他都處於昏迷里，醒來的時候大街上靜悄悄的。

「誒呦......」這個聲音可不是西紅柿出的，他疼得說不出話了。

西紅柿又躺了好一會，然後他忍住疼爬起來, 發現了旁邊的白蘿蔔，蘿蔔看上去挺年輕的。

「你醒啦。」

「請問這是哪裡。」西紅柿還有點蒙，他覺得自己一定折斷了好幾條肋骨，疼痛讓他的聲音微微顫抖。

「這是街上，現在是晚上兩點，但其實已經是第二天的兩點，並不是昨天的兩點，用人類的話說，這應該是"凌晨"。」

「你好，你怎麼知道這麼多，請問你是誰? 」西紅柿有點好奇。

「我嘛...」白蘿蔔：「是白人蔘......」白蘿蔔說話顯得有點心虛。

「人蔘?」西紅柿驚訝地說：「可是你長得就像一個白色的棒槌。」

「這個么......你剛才說胡蘿蔔？你見過胡蘿蔔？」白蘿蔔心虛地說。

「是的。」西紅柿點著頭：「我聽說她就在街的另一邊，我要去找她，你認識她嗎？」

「胡蘿蔔么......我當然認識。」白蘿蔔心虛地說。

「我是說，我見過所有蘿蔔。」白蘿蔔著急地補充。

「胡蘿蔔...額.....人類也叫她們紅蘿蔔......啊不青蘿蔔.....或者是人蔘......」白蘿蔔支支吾吾的。

西紅柿聽下不了，他正要離開。

「等等......你要找胡蘿蔔乾什麼！」白蘿蔔這次的語氣終於沒那麼心虛了。

西紅柿停下來，他說：「我還以為她被運到別處去了呢，我們分開的時候被裝到了不同的車上。」

白蘿蔔驕傲地說：「不過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要找她幹什麼？」

「沒什麼，我想在腐爛前見一見她。」西紅柿說。

「呵！你難道喜歡一根胡蘿蔔嗎？」白蘿蔔驚恐地尖聲叫出來：「 胡蘿蔔喜歡胡蘿蔔，西紅柿喜歡西紅柿，你怎麼可能喜歡胡蘿蔔呢。」

「我們還年輕的時候，她就種在我的左邊，除她之外，沒有什麼在我的左邊了。」

「種在你的左邊又怎樣呢？」

「我的右邊還有很多西紅柿，有豆莢，有辣椒。但是我的左邊只有她。」

「那又怎樣呢？」白蘿蔔問。

「你還不懂嗎？」西紅柿的臉更紅了：「那就是獨一無二的。」

「什麼是獨......獨一無二的？」白蘿蔔生疏地咬著字。

「無論我是老老實實種在地里，還是被孩子摘去吃掉，被公雞啄碎，或者被卡車運到什麼菜市上去，我的左邊都始終種著胡蘿蔔，不是什麼別的，不是辣椒，不是茄子，也不是豌豆。」

白蘿蔔沒吭聲。

「我的右邊有很多西紅柿，可她們在我眼裡都是一模一樣的，一樣的皮膚光滑，一樣的身體飽滿，但胡蘿蔔是特殊的，她有苗條的身材.....所以，即便她是一根胡蘿蔔......」西紅柿眯起眼睛，「她還是會讓一個西紅柿動心的。她的右面也只有我，我也是獨一無二的。」

白蘿蔔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無法理解西紅柿。

「不過......」西紅柿接著說，「雖然她在我的左面，而我在她的右面。可我們很快都被人摘走了，裝進了不同的卡車。」

「現在我要去找她了。」西紅柿說完就忍著痛往前走了。

白蘿蔔還是不能理解動心的含義，因為他是一根空心蘿蔔。因為是一根空心的蘿蔔，所以被人丟在了這裡。

現在西紅柿接著往前走，他遇到了一個匆匆忙忙的豌豆莢。

「你好。」西紅柿說：「請問你見到過一根胡蘿蔔嗎？」

「一個，兩個，兩個……你好。」豌豆莢著急地說：「四個......五個，六，六？第六顆呢！」

西紅柿看著豌豆莢裂開的肚子里少了一顆豌豆，於是問：「你在找那顆豆子嗎？」

「四。是的。五。六？六呢？」豌豆莢低著頭又數了一遍：「你看到我的第六顆豌豆嗎？一、二、三……」

「我沒有看到你的豌豆，你有看到胡蘿蔔嗎？她離開我的時候，頭髮大概有這麼、這麼長……」西紅柿邊說邊比劃。

「四，五，六……沒有！沒有第六顆！我可不管什麼胡蘿蔔！六呢？」豆莢發出刺耳的叫聲。

「可是.....可是你已經這樣數了好多次了。第六顆豌豆那麼重要嗎？」

「天吶！」豌豆莢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作為一個豌豆莢，第六顆豌豆能不重要嗎？四。五。六…..沒有第六顆，我就賣不出去了！」

「被人買走很重要嗎？」

「天吶！」豌豆差點把一顆豌豆擠出來：「作為一片豆莢，難道還有比被人買走更要緊的事情嗎？一。二。三。三。三。」豌豆激動地重複了好幾遍「三」。

「我的兄弟姐妹都賣出去了！」

「他們都有六顆豌豆嗎？」

「天吶！你覺得六顆豌豆很容易嗎？我可是整個菜園裡唯一生了六顆豌豆的豆莢！」豌豆莢驕傲地尖叫：「不過我要儘快找到第六顆豌豆，它被人捏走了……它一定就在這附近，一定要找到它。對的。要在天亮之前。這樣明天就能賣出去了！」

西紅柿很迷惑，他從沒覺得被賣出去是件重要的事情。

「或許，如果賣不出去的話，我是說如果。你可以去找另一隻豆莢，比如從前種在你左邊的，或者是右邊的。」

「噢！我可沒有那閑工夫！如果不能在明天賣出去，我要怎麼辦！」豌豆莢哭了起來。

西紅柿搖著頭走了，他無法理解第六顆豌豆的意義。有什麼能比一根種在左側的獨一無二的胡蘿蔔更重要呢？他走的時候，豌豆莢急急忙忙地又數了一遍豌豆，數到第六顆時還是發出了急迫的尖叫。

「你好。」西紅柿說。

「你。」老地瓜慢悠悠地說：「好。」

「第三百四十八個旅客。」老地瓜說。

「你見過胡蘿蔔嗎？她的頭髮大概有這麼高......樣子就像，就像一棵芹菜？或者茼蒿一類的，當然，比茼蒿漂亮。」西紅柿說完，左右看了看寂靜的街面。

「茼蒿？」老地瓜從那道裂縫中擠出斷斷續續的笑聲來：「哈。哈。哈。哈！」

「你真的見過胡蘿蔔嗎？」地瓜嚴肅地說。

「當然。我們是一對情人。」西紅柿說：「她有非常漂亮的頭髮，非常漂亮。而且，她就生長在我左側，是獨一無二的。」

「哈。哈。哈。哈。哈。」老地瓜笑了有西紅柿打五個滾那麼長的時間。

「你看過她的臉嗎？」地瓜又嚴肅了起來。

這個問題讓西紅柿有點尷尬。他從來沒有看過胡蘿蔔的臉，他只聽過她脆而飽含水分的聲音，看過她隨風飄搖的綠頭髮，那樣子有點像茼蒿。

「胡蘿蔔們就是一群女巫。她們從來不肯把臉輕易給別的蔬菜看。如果你看了她一眼，她.....就會馬上老去。」 地瓜把那道說話的裂縫貼近了西紅柿的耳朵，用飽含澱粉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像在念一道狠毒的咒語。

「所有的女巫都有甜脆的聲音和誘惑的綠色長發。」老地瓜得意地說：「蘿蔔一族的貨色，只有我們地瓜最清楚。」

「哼。」地瓜接著很生氣似地，地瓜往地上啐了一口，但其實他什麼都沒吐出來：「我在這條街上已經一個月了，什麼樣的人類沒見過？手指粗的，手指細的，戴戒指的，有煙味的！我在北方的菜園裡待了五個月，什麼蔬菜沒見過！蘿蔔？哼！沒有好東西。」老地瓜又啐了一口。

西紅柿顫抖著。

「你一定沒有好好聽柿族老人的勸告去愛上一個光溜溜紅彤彤的西紅柿。」老地瓜惡狠狠盯著西紅柿：「才會受女巫的蠱惑。你們這些年輕菜，從來不聽老菜的話！哼。我活了這麼久，什麼菜沒見過！什麼樣的手指沒見過！不聽勸告就是這個結果，被女巫俘獲了心，只有被最丑的老鼠開腸破肚。」

西紅柿變成了一個軟柿子，他軟噠噠地邁開腿，聽到老地瓜念出了最後一句話：

「蘿蔔是空心的，他們只會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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