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搭配衣服都是一次小型創世紀

黃小姐的日常

黃佟佟(作家)

以前香港有一個時裝人，叫黎惠豎。

2008年她出過一本書，書的第一頁就是一個拉頁，一排二十幾張小圖，是她出門上班前在鏡前拍的每日搭配，從衣到鞋子，時間是1999到2002年，惟一的一張雙姝照是和張曼玉照的(天后到她家探望她，可見與天后關係親密)。當時看到此頁只覺得震撼，一是震撼於她的衣服之多，幾無重複；二是震撼於一個人可以這樣執著於穿衣，真正把穿衣服當成一種事業———我也試圖這樣做過，但無疾而終，一是沒有這個恆心每天拍自己，二是真的不是每天都有心情把衣服搭來搭去。要知道，對於女人來說，這是僅次於創世紀的一種創造性勞動，並不是每天都有這個能量承擔得了這項勞動的———我記得有一次因為要見一個重要的人，我把半柜子衣服都翻了出來，有些太正經，有些又太隨便，有些會顯胖，有些又會不舒服……總之試了又脫，脫了又試，到最後滿頭大汗的我只好絕望地坐在衣服堆上發愣，一氣之下，只好穿了一條稀爛的裙子出門去也，這也算一次慘痛的教訓。

山本耀司說衣服是幫助人們區分彼此、定義自我的道具，甚至有自己的性格，也可以與他人進行面對面無聲的交流。我不知道別人的情況，但鄙人每天試衣服的時候內心戲都超多，柜子里的每一件衣服拎起來的時候後面都有暗語。比如那件深紫色的真絲直身洋裙上面暗暗地刻著一行話：老娘不想騷浪賤，老娘只想裝優雅……那件兩隻白袖子的寬身普藍大袍，說的是：哎喲，今天好放鬆啊，想要和人談談詩。如果是穿上那一年難得一次的黑西裝，則是今天的宣言：老子打算硬到底了，堅決要和你撕……

所以每天出門的時候，選衣服時已經定下了今天的調子和展望，比如你問我為什麼那天要選那條江南布衣的羊毛薄裙褲配那件黑色三宅一生，是因為那套衣服後面寫著：我不想出風頭，但又不想太喪，別煩我，但也不要裝看不見我……

穿衣最有挑戰性的是如何在舊衣里玩出新花樣，作為一名中年婦女，花花綠綠已經無福消受了，年紀較長，又對質地有要求，所以合心水的衣服越來越少，總歸是一身黑或者一身藍。但一身藍一身黑實在有點悶，要出新就只有玩點花樣。最近幾天最讓我開心一刻是搭衣服給我帶來的，朋友送了我一件V領軍裝色的CO S收腰中裙，單穿像披在身上的鹹菜色抹布，在試過黑絲巾、紅絲巾、絹花和寶石胸針之後，我終於在臨出門前最後一刻找到終極搭配方案：那就是用黑色絲巾襯底，讓V領邊透出一圈細細的黑色絲邊，再搭一隻金色樹形胸針。樹形胸針是一個義大利設計師的作品，每一片樹葉都像是隨手捏出來，別有一種拙樸，僅僅搭了這兩樣小東西，一下子就讓鹹菜色抹布變得閃閃發亮，弄得我一整個晚上都心情大好。

「穿衣服能幫你找到自我」，很多時裝設計師都說過這句話，但對於大部分愛衣服的人來說，衣服的重要性不止於此。衣服是我們的道具，是我們的戰衣，也是我們的小型避難所，在我看來，只要一個女人還有心思搭配衣服，那就說明她的心還沒死，仍然擁有無盡的生命力。因為每一次穿衣服都是一次小型創世紀，需要調動無盡潛能才能完成的一次小型戰役，那是我們疲憊生活里的一個核按鈕，當我實在提不起精神去面對生活然而又必須面對的時候，我就會穿上我那件貴价的剪裁利落的MAXMARA薄風衣，腰帶一紮之際，人一下子就提起了心氣兒，好吧，往前走……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