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中興鐵血猛將，晚年卻玩起了文藝？

臨江仙

冬看山林蕭疏凈，春來地潤花濃。少年衰老與山同。世間爭名利，富貴與貧窮。

榮貴非干長生藥，清閑是不死門風。勸君識取主人公。單方只一味，盡在不言中。

這首宋詞，恐怕大多數人不清楚作者是誰。有宋一代文章錦繡，像這種水平的詞作達到的水平，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這首宋詞的作者是南宋中興四將之一的韓世忠，這話說出來怕是大跌眼鏡。在歷史記載中，韓世忠是能夠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的猛將，又怎麼會如此文藝？

韓世忠的老家在今天的陝西省綏德縣，陝北有句老話叫「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大概的意思是，這兩個地方的女人和男人都是最能代表陝西人的特性，男的性格豁達尚武，女性則吃苦耐勞。

韓世忠這位綏德漢子，在長成少年時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無賴，李家偷一隻雞，王家聽個牆根都是常有的事情。又因為生了一些皮膚方面的疾病，所以被稱為「潑韓五」。故事的轉折點，就在某日小韓遇到一條入侵村莊的蟒蛇。小韓不僅親手弄死了蟒蛇，還因此治好了自己的皮膚病。

那年月的陝西是北宋和西夏的交接地帶，雙方的戰爭打了上百年。所以，有一身好武藝，又身強體健的韓世忠，加入了大宋西軍。

北宋崇寧四年，北宋與西夏再度開戰，西北州郡急募士兵，「潑韓五」踴躍報名參軍。剛一進部隊的韓世忠，就給大家露了一手絕活。在較場考校武藝時，韓世忠開二百石強攻，「挽強馳射，勇冠三軍」，號稱「騎射絕人類」。

這人到底有多大膽呢？每次有戰爭打響時，韓小兵必然都是衝鋒在前，撤退在後，並贏得了戰友們的喜愛。小韓在年輕的時候，還是比較實在的！當時，西夏人的人頭是能夠換酒喝的。所以每次有所斬獲，小韓都會把人頭換成金子，買酒喝。

酒這個東西很奇怪，一旦有了癮頭，那就是瓊漿玉液啊！所以，每次聽到邊報，韓世忠也不像一般的士兵磨磨唧唧，而是立刻上馬，甚至連馬鞍都不要。因為，這意味著銀子要來了，又有酒喝了啊。

在這段時間裡，宋史中記載韓世忠曾經說過一句提氣的話：「大丈夫當建功業，取公侯，豈能齪齪自守？」

在部隊里建功立業，自然就只有靠殺敵立功。而韓世忠也是少見的高手，無論是一對一，還是打十個，韓世忠從來都不怵。在銀州，韓世忠以一名小兵的身份，爬上城頭，斬關殺將，將敵將首級擲出後，諸軍大受激勵，鼓噪而進，大獲全勝。

沒過幾天，宋、夏兩軍在蒿平嶺大戰，韓世忠為敢死隊員衝殺在前，發現西夏軍有名騎將異常生猛，便向俘虜打聽，得知此人竟是夏軍的監軍駙馬兀口移。韓世忠毫不猶豫，立刻提刀衝上，只一刀就將其斬落馬下！西夏兵可沒見過那麼生猛的人，軍心立刻受挫。宋軍則趁勢衝殺，西夏軍隊大敗。

當時總理邊事的武裝大太監童貫，怎麼都不相信一名普通的小兵，竟有如此不俗的表現，懷疑是軍中誇大說辭，硬是只給了韓世忠提了一級工資，就此完事。此消息一出，全軍都為之嘩然。

不過，是金子就會一直發光的。不久，韓世忠轉調劉延慶軍中，終於積戰功升為勇副尉。宣和二年，方臘造反，江、浙震動。朝廷四處調兵，韓世忠在王淵帳下做一員偏將，領兩千士兵在北關堰大破賊眾。王淵直嘆：「這小子真他媽生猛，簡直就是萬人之敵。」王淵愛才心切，乾脆來點實在的，就把隨身所帶金銀全部賞給了他。為了早日剿除方臘，宋徽宗趙佶放出了話，「能得方臘首級者，授兩鎮節鉞」。

沖著這個誘人的獎賞，方臘往哪兒逃，韓世忠就往哪兒追，一直追到了睦州清溪峒。韓世忠不聲不響，潛行溪谷，挺身仗戈。通過向野婦問路，渡險數里，終於找到了方臘的巢穴。孤身殺入，格殺了數十人，活捉到了方臘。眼看兩鎮節度使的位子就要到手了，韓世忠也可一戰功成名就了！

但，老天又一次和韓世忠開了一個玩笑。一個叫辛興宗的宋將領兵截守在峒口，將方臘奪了過去，高高興興地做上了兩鎮節度使，真正的功臣韓世忠卻一無所得。

直到靖康之變發生後，韓世忠的事業才開始出現了轉機。在抗金戰場上，他一如既往，奮勇殺敵，一刀一槍地搏取功名。他在滹沱河「躍馬薄敵，迴旋如飛」，以五十騎擊潰敵軍兩千餘人；又在守將梁方平丟失浚州的情況下，力潰重圍，焚橋而還；更在真定府「以死士三百搗敵營」，刺敵軍將領於馬下。

那時的宋朝大地，正值大亂，金人屢次南侵，山河破碎。後來的南宋高宗皇帝趙構，這時則在相州辟大元帥府，南下濟州途中，遭遇金人縱兵逼城，濟州城內人心惶惶。

韓世忠這個時候還是一個中層軍官，即是趙構的下屬的下屬，但是仍然堅持抵抗。金兵有數萬之眾，韓世忠部不過千餘人，但韓世忠還真不是蓋的！「單騎突入，斬其酋長」，終於將金軍殺退。就是從這一刻起，後來的南宋開國皇帝趙構記住了韓世忠。

而猛將兄韓世忠護送趙構到了應天后，這政治敏銳性還是有的，腦子也很靈活。於是，韓世忠勸趙構登基也最來勁。靖康之變發生後，徽欽二帝被擄北上，這國不可一日無君啊！趙構也就順理成章在應天即位，有擁立之功的韓世忠自然得賞啊。趙構將他升為光州觀察使、帶御器械，兼御營左軍統制。

而讓趙構真正感激，並徹底寵愛上韓世忠的，當屬建炎三年平定苗劉之亂。趙構重見天日之後，親自手書「忠勇」二字賜給韓世忠，授檢校少保、武勝昭慶軍節度使。

應該說「忠勇」二字是對韓世忠一生最精鍊、最集中、最準確的評價。史書也稱其「性戇直，勇敢忠義，事關廟社，必流涕極言」。建炎三年，完顏宗弼發起代號為「搜山檢海」的追擊行動，攆著趙構從臨安到下海，一路雞飛狗跳。等到春逝夏來，完顏宗弼也搶夠了，這女真人上了海船就暈，於是轉入長江渡船北返。

韓世忠時為浙西制置使，手下只有八千人。在其他諸部躲避的情況下，高舉「勇」字大旗，移師鎮江，在焦山寺下列開陣勢，予以完顏宗弼迎頭痛擊，最終將完顏宗弼的十萬主力截入黃天盪，足足壓制了四十八天。完顏宗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非常窘迫，請求韓世忠出來說話。

而韓世忠則在陣前喝酒，豪氣衝天。完顏宗弼自慚形穢，大為沮喪。古人有言：「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當此千秋危難之時，韓世忠橫空出世，以孤軍迎戰完顏宗弼十萬之眾，可謂忠肝義膽，英雄蓋世！

這場黃天盪大戰之後，韓世忠繼續高升。軍隊之後就一直駐紮在鎮江附近，開府建節。韓家軍也成為南宋首都臨安的一道屏障，從建炎年到紹興年間的宋金大戰之中，韓世忠也多次率領部下，衝到江北或是淮河以北，與金軍血戰。但韓世忠的部隊總數並不多。

在韓世忠解下兵權後，在楚州方面的韓家軍總數不超過四萬人，而韓世忠每次出征北伐要面對的金國人最起碼都在十萬以上。韓世忠一生都在玩這種」以少勝多「的遊戲，而憑藉自己出色的帶兵藝術，韓世忠每每都能戰而勝之。

在同一時期，南宋還有一位不世出的軍事天才——岳飛。他的數次北伐堪稱輝煌，多多少少掩蓋了韓世忠的軍事才能。到了紹興十一年，南宋和金朝已經連續打了幾十年。在岳飛出兵打到距離舊都開封城，僅幾十華里的朱仙鎮時，宋高宗趙構竟來了個緊急叫停，並將岳飛、韓世忠、張俊三員大將召回了臨安。

趙構在誇獎完韓世忠、岳飛、張俊這些年的功績後，開始剝奪這三位大將的兵權，並且將韓世忠、張俊任命為樞密院使，岳飛為樞密院副使。這大概類似於今天的國防部長和軍委主席，但是在當時的南宋朝廷而言，讓韓世忠、岳飛這種統兵一方的大軍區司令級別的將領調到中央任職，明顯就是明升暗降。

三個人倒也沒說什麼，尤其是張俊，更是密切配合著高宗皇帝。這時是宋紹興十一年四月中旬，三位前大將、現任樞密大人神色平和，顯得非常文雅。尤其是韓世忠和岳飛，兩人的角色轉換得非常快，迅速把文官這一角色當出了獨特的做派。

韓世忠上朝，戴了一頂很有特色的帽子，準確地說是條頭巾。該巾稱作「一字巾」，據說以特殊手法纏在頭上，顯得與眾不同。韓世忠每天戴著它上朝、下朝，之後由幾個親兵陪著，在風景如畫的早春時節，在臨安城裡走走逛逛，心情很好的樣子。

每天他都站在橋頭看風景，看風景的人都看著他。他的「一字巾」裝飾了臨安城，成了臨安城的一景。但這一幕，卻讓有些人氣得臉色發青……他很低調，每當被問及國事，韓總是說自己只想歸隱山林，嚮往安靜的生活。可仍然還是出問題了。

一天下朝，得到了指示的秦檜，堵著樞密院正使張俊和副使岳飛說：「老弟，咱倆是不是向丞相打個報告，將韓世忠的「背嵬軍」分了？」「背嵬軍」是韓部的精銳，這時候的韓世忠，也是樞密院正使。正使打正使的主意，這裡面的水就深了。

而這樣的風言風語，最後還是傳了開來。韓部有一個軍吏景著喝了點酒，舌頭就大了。景著說：「兩位樞密使真要是將「背嵬軍」給分了，韓部怕是要鬧事的」。這話原本只是個猜測，傳到秦檜耳里，就成事實了。景著也因此下了大獄，而韓世忠則定了個「謀反」的罪。

最後，還是岳飛向韓世忠捅了消息，韓趕緊找了趙構，交出了兵權，成了閑官。接下來，就是岳飛被害，滿朝文武噤若寒蟬，連響屁都不敢放一個。倒是韓世忠這一個寧可不帶兵，也要保性命的閑官，反倒生死不怕了。下朝時，他截住了秦檜，問：「岳飛謀反，證據何在？」秦檜畢竟是太學教授的底子，不含糊，說了一個讓中國歷來的專制者都奉為圭臬的名言：「莫須有。」

武夫韓世忠喊：「『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這一聲，竟嚇得文官武將紛紛作了縮頭烏龜。韓世忠一氣之下，連閑官都不要做了，「杜門謝客」，做起了寓公。

韓世忠到了晚年時，一生經歷北宋、南宋兩個時代；又親手扶起宋朝這棟搖搖欲墜的大廈，中間曾經只手收撐起南宋東南地區的防衛重擔；也曾以八千士卒打破金軍十萬，一生經歷算得上是豐富多彩。但在親眼見證了岳飛的死亡，自己兵權被剝奪之後，韓世忠找回了文藝的心。

做了寓公的韓世忠沒有閑著，常常跨一頭驢，攜一壺酒，帶一二童子，一早登山去了。當然，俸祿還是照發的，皇上的賞賜，諸如房地產之類也是要的。所以，那些個起了大早，在斷橋上伸頸以求一見的舊屬將佐們，見到的就是一個「絕口不言兵事」的韓世忠了。並且韓世忠到了晚年，文采竟然越是大發。似是「晚歲忽有所悟」，開始自習，「作字及小詞，皆有見趣」。

韓世忠曾做過《南鄉子》一首，詞雖粗，意自深：「南鄉子人有幾何般。富貴榮華總是閑。自古英雄都如夢，為官。寶玉妻男宿業纏。年邁衰殘。鬢髮蒼浪骨髓干。不道山林有好處，貪歡。只恐痴迷誤了賢。」

韓世忠死於紹興二十一年。此時，秦檜的權勢依舊是如日中天，宋高宗仍然不思進取。一般來說，英雄末路，一個曾經是一個行業的頂尖人才，卻不得不閉上自己的嘴巴，會比正常人更加痛楚。因此，成為了文藝青年的韓世忠，在晚年只好填詞。但從《南鄉子》之中的真意來說，韓世忠即使是成為了文藝青年，仍然還是一個老憤青！只是他再也得不到舞台，心灰意懶，意志消沉。

韓世忠一生，忠勇為國，衝鋒在前，撤退在後，堪稱為歷代名將的典範！從韓世忠進軍營的第一天起，韓世忠就在創造奇蹟：從「萬軍從中取上將首級」機智的個人英雄主義，到八千兵馬就敢單挑金國十萬大軍；還創造過在兩國和談期間，截擊金國使臣的歷史；在宋金交戰時，一瞅到機會，就帶著韓家軍扛著刀子就衝上去血戰了。

這分明就是上天給趙東王朝送來的「鬼面戰神」。而老韓總能在關鍵時刻，對高宗皇帝表現出充分的恭順，也是少見的政治敏感度。這應該也是和岳飛「同人不同命」的重要原因吧。

世忠之人，一生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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