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的思考 許大立

赤身如案台上一條順從而無奈的大肉，躺在無影燈下。幾張笑臉影影綽綽，親切而莊重，在白色的光霧裡晃動。有甜美的聲音從幻境中傳來：我們即將開始手術，這是一個豪華團隊。我雙手合十致謝，感謝海峽兩岸的骨科大師。而後只覺得一股酥麻由腰間向下半身瀰漫，鼻翼間有芳香襲來。於是，我去了一個無知無覺的世界。

其實，我已十分幸運。在沉浮混沌近七十載的人生境遇中，這是我第一次正式住院，第一次躺在無影燈下。我沒有一定要拿自己身體開刀的理由。但是，當漸漸衰老的肢體限制到你的行動自由時，古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割棄，與尋求人生更自在生活的思緒便展開了激烈的角逐。

這一次，是創新的醫學勝利了。

一年前，在海南的一次體育運動中，我聽見了膝關節輕盈悅耳的脆裂聲。而後是服藥制痛，而後又是一次又一次遠行。必須遠行，人生可貴，須臾即去，必須抓住每一次機會去瀏覽你未知的世界。於是從春天到秋天，我行走在彩雲之南，錦官天府，天路青藏，鄂爾多斯，蘇杭故土。快樂的行走帶來的是病腿瘋狂的報復，於是有一天，我終於癱軟在高中同學會結束之後的幾級台階上。

檢查的結果令人窒息：必須進行膝關節置換手術。市內著名醫院一連串的檢查診斷莫不如此，皆是著名專家，醫界翹楚。命運使然，悉聽尊便吧！

哪知故事居然有了改變。

人民醫院中山病區的心血管專家陳灝主任，向我介紹了同院的骨科專家隆曉濤主任。他們都是市人民醫院的知名中青年專家，技術骨幹。

幾番接觸交流，隆曉濤向我介紹了一種時下已趨成熟的保膝微創HTO+PSI技術。他說，膝關節置換術已經很普遍，但對於相對年輕一點的患者，這項技術更加適合。因為置換畢竟有局限性，保膝之後會留有餘地。

儘管心懷忐忑，但是別無選擇。隆主任的悉心講解則讓我寬心，這項源於台灣的技術已經成熟，它的優點就是矯正你的骨骼受力角度，儘可能保住膝關節，讓你的這一器官最大限度幫助你在你的餘生完成它的使命。終於可以保住自己的膝關節了，終於可以毫無痛感地遨遊在麗日藍天之下，懷著這種企盼，於是我赤裸裸地暴露在無影燈下。

八點半進手術室，中午一點半回到病房，其間我一無所知。麻藥消退後隱約可見左膝蓋上那個厚重的包裹，唇焦舌燥，鮮血淋漓。還有從膝關節中取出的大大的游離體——學名「關節鼠」。忽然有一絲慶幸，從手術室里出來了，生命的火焰還在燃燒。這是昨日前日以及許許多多等候的日子所期盼的。健康真好！

而後便是蜷伏在三尺病榻上的苦苦煎熬，無休止的點滴，各種類型的注射以及許許多多的意想不到。偶爾還有後悔，後悔是否應該挨上這一刀。

病房是人生的另一個世界，所有社會上罕見的疾患，在這裡都司空見慣。鮮血淋漓，骨肉分離，來來去去，過過往往，生死之間，只有毫釐。生是喜悅，死乃常事，對於患者，攤在逼仄的病榻上思考人生，實乃最佳之選擇。

人真是變化莫測的生靈，會有希望、決斷、毅力與未來，當我義無反顧地住進病房，不由分說任由醫生切開我外表完美的肌膚時，我是勇敢的。當我在方寸之地上望著天花板讀著秒挨過時光，祈望傷口早日癒合骨骼快點復生時，我又是脆弱的。

其實，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是，不管未來如何美好，除非不得已，最好不要挨上這一刀！呵呵，不信試試？

（作者單位：重慶日報報業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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