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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張 嶔

文章來源｜《百家講壇》雜誌，經作者授權轉載

嘉靖年間，明朝軍隊戰鬥力十分低下，讓人無法不吐槽。尤其在抗擊韃靼的前線、「九邊」這號稱精銳雲集的九大邊關要塞，對上強敵韃靼可汗俺答汗，卻是多年來被揍得滿頭包，經常是敵人還沒見影，明軍就卷包袱跑沒影了，鐵壁雄關常年互相比爛。結果號稱草原無對手的俺答汗可汗胃口大開，年年都來侵擾好幾次。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俺答汗甚至帶領精銳瘋狂闖關，在北京城下燒殺八天後滿載而歸，周邊的八萬明軍任憑被擄的百姓哭破嗓子、被殺者的屍體扔滿一路，卻只是遠遠圍觀看熱鬧，嚇得不敢吭聲，史稱「庚戌之變」。

經歷了這次奇恥大辱，惱羞成怒的明朝開始大整風：兵部尚書被嘉靖一怒之下砍了頭，各路軟弱部隊開始了暴風雨般的大整頓，表現尤其軟弱的宣府（九邊之首，駐紮在今河北張家口）邊軍也迎來了一位33歲的另類游擊將軍，少年時期曾被擄為韃靼奴隸的明朝北方第一戰神—馬芳。

帶你們走向勝利

馬芳到任之前，好些人就傳說他另類：明朝邊軍將領常是世襲武將出身的二世祖，偏偏他家世代都是窮苦老百姓，他本人還當過奴隸；別的將領軟弱習慣了，各種黑幕極深，打仗基本都不給力，偏偏馬芳打仗特別愣，見著韃靼兵就猛衝。面對九邊之首的宣府明軍，這麼個又愣又草根的新領導能治得了他們？所以好些混成老油條的官兵都對馬芳不屑一顧。

很少有人知道，馬芳的最另類之處是他堅定的信念。

好多人當兵是為糊口、為拿餉銀、為升官發財刮油水，馬芳卻單純得很，他只想徹底打敗韃靼人。

這個信念來自他少年時特殊的苦難：嘉靖四年，家鄉張家口遭到韃靼騎兵肆虐，八歲的馬芳小小年紀就被擄去做奴隸。在草原討生活的年月里，他受盡了屈辱和折磨，卻不忘讀書練武，竟在韃靼部落里冒了頭，熬成了俺答汗的貼身侍從，日子一度過得很風光。可他的心依然向著明朝，跟隨俺答汗征戰多年，吃透了韃靼人的戰略戰術後，他在嘉靖十六年趁夜逃離，冒著被明軍當成姦細處死的危險，策馬投奔了明軍大營。在名將大同總兵的力保下，馬芳如願加入了明軍，更尋回了失散多年的親人，生活穩定了，一個信念也從此堅定：浴血殺敵，以報國恩！

滿懷這樣的信念，馬芳早早就成了明軍里的「瘋子馬」，無論是多麼丟盔卸甲的敗仗，只有他拼了命在打。庚戌之變後，朝廷看上了以「瘋」出名的馬芳，火速提拔他調任宣府游擊將軍，意思十分明白：就讓這個瘋子治治這群弱旅！

然而，明軍的軟弱毛病由來已久，他治得了嗎？

治得了！馬芳信心十足，他剛剛到任就立下了一個兇殘的規矩：軍戰連坐法。一個士兵不合格，連軍官帶戰友一起受懲罰；在戰鬥中，若有人畏敵不敢衝鋒，就後隊殺前隊、士兵殺將領，誰都別想退縮！

這兇殘的規矩一立，整個部隊都炸了鍋，好些很有背景的軍官囂張地嚷嚷要馬芳好看。但嚷嚷了沒幾天，他們基本就靜悄悄了：一是馬芳拿捏得太准，尤其是剋扣軍餉這類缺德事，馬芳逮著一件就展開嚴打；二是馬芳根子深，朝廷里有熟人忠告，你們別看這馬芳出身低，背景卻硬，「上面」很看好他，你們千萬別惹他。軍官們只好打落門牙往肚裡咽，咬著牙苦練軍事技能。沒過多久，他們就欣喜地發現，馬將軍竟給他們出氣了。

作為從大頭兵升上來的將軍，馬芳很接地氣，明白這幫官兵為什麼打仗軟弱：明朝的衛所制度荒廢敗壞，軍隊的屯田都被權貴們霸佔了，可憐的官兵們又要被扣軍餉又要硬扛俺答汗，打仗能賣命才怪。

整頓完了自己的部下，馬芳就對周邊的權貴地主們出手了：誰佔了軍屯，都給我吐出來，不吐出來，本將軍就用砍刀和火槍招呼了。他說到做到，連好些背景深厚的皇親都被他一頓狠治。馬芳成功地收回被霸佔的屯田，讓將士們揚眉吐氣，士氣立刻大振。

就這樣，這群昔日的弱旅在馬芳的摔打下，精神面貌煥然一新，軍事技能也越發提高，再碰上韃靼兵，竟不知不覺也變「瘋」了，陸續打了不少漂亮仗，尤其是嘉靖三十四年的保安（今屬河北張家口）一戰，2000名昔日弱旅宣府兵在馬芳的帶領下死磕俺答汗的精銳，戰績把嘉靖也驚到了，嘉靖當場點了個五星好評：「勇不過馬芳！」

面對這般讚譽，馬芳還是不滿意：這些年裡，俺答汗年年來侵擾，自己像打補丁一樣，不是消極防禦，就是匆匆救援，如此下來，仗什麼時候才能打得完？

他要做的，是一個明朝多年來想都不敢想的瘋狂戰略：以騎兵對騎兵，打造北方最精銳的鐵血騎兵軍團，主動出擊，在韃靼人最引以為豪的騎兵戰里，戰勝他們！

威震草原馬太師

嘉靖四十年八月，官升宣府副總兵的馬芳迎來了一場突然的考驗：俺答汗竄犯大同（總兵駐紮在今山西大同）。

這次俺答汗的進攻勢頭相當狠，帶來的全是精兵猛將，非要血虐大同。大同和宣府一樣，是九邊之一，在宣府西南約200千米。理論上說，馬芳只要守好宣府就行，貿然去大同摻和，打贏未必有功勞，打輸則必然被問罪。當大家以為馬芳會看熱鬧時，卻見馬芳堅定地拍了板：打！

曾經躲貓貓、看熱鬧到出名的宣府弱旅猛然爆發出了驚人的一幕，他們人人面色凝重，沒有遲疑和猶豫，盡數默默地備好戰馬武器，然後一聲令下，如離弦之箭呼嘯而出，打這一場刀山火海的仗！

明朝軍界多年未見的熱血一刻就這樣猝不及防地上演了：宣府軍深夜急行500里，殺到大同外圍，半夜發起奇襲，給了驕橫的俺答汗一下暴擊。可久經沙場的俺答汗哪裡好對付，竟不慌不忙地且戰且退，把馬芳誘到草原上才露出獠牙。他滿以為明軍會如想像中一樣崩潰，誰知這幫當年的弱旅卻在紅了眼繼續搏命。慘烈的戰事持續了一天一夜，橫掃邊境多年的俺答汗終於狼狽地撤退而去。

大同大捷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中原，殺死多少進犯的敵人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從此之後，明朝騎兵再次滿血復活，可以長途奔襲，用風馳電掣的方式讓囂張的韃靼頑敵血債血償了。

此戰之後，馬芳的「收賬」模式全面啟動，而且花樣越來越多，不單是硬碰硬，更常常先發制人，往往韃靼軍還在路上，馬芳已經橫掃了他們老窩。特別讓俺答汗抓狂的那一次，馬芳一路北進，連番吊打沿途的韃靼軍，一直打到俺答汗的大本營興和（今屬內蒙古烏蘭察布，地處晉冀蒙交界處），不僅將當地掃蕩一空，還華麗麗地舉行了閱兵儀式，場面十分霸氣。

俺答汗哪咽得下這口氣，反過手來又是一次兇殘攻勢。這便是馬芳戎馬生涯一生里最為兇險的一戰：馬蓮堡血戰。

嘉靖四十五年，俺答汗麾下十萬精銳盡出，兵圍萬全右衛（今屬河北張家口）。一旦這個堡壘淪陷，俺答汗就能一馬平川，肆虐京畿。馬芳立刻率萬餘騎兵增援，誰知剛到半路上的馬蓮堡（在萬全右衛北約10千米）就被優勢敵軍堵住：人家等的就是他！

此時此刻，馬芳也可以撤：撤了，自己的部隊就能得到保全，但萬全右衛就成了案板上的魚肉。於是，如同五年前的大同之戰一般，馬芳再度做出了果斷決定：就在馬蓮堡紮營，死磕敵軍！

於是，殘破的馬蓮堡城頭上，「馬」字戰旗迎風飄揚。多次吃過大虧的韃靼軍不敢貿然進攻，只能以重兵相持。雙方對峙到深夜，馬蓮堡的城牆忽然倒塌了。當眾將驚慌一片時，馬芳果斷喝止，反令全軍擂鼓助威。戰鼓聲聲，全軍整裝待發，迎向敵軍的刀鋒。

在這威嚴的震懾下，韃靼軍再次退卻了。這一刻的遲疑註定要付出慘重的代價。破曉時，馬芳下令追擊，戰場上再度出現了驚人的一幕：萬餘名明朝騎兵追著十多萬韃靼騎兵一路大砍大殺。這場奇觀般的勝利雖在後來清朝人編修的《明史》里只記述了寥寥幾筆，但在民眾心目中，這些忠勇的將士們得到了隆重的紀念：京劇名段《馬芳困城》正是以這場戰爭為素材創作的，甚至在14年抗戰里都是戰地慰問演出的必演劇目，激勵了無數青年投身疆場，浴血報國。

而在馬蓮堡戰役後，馬芳和他那支鐵血無前的軍團徹底成了草原上無敵的存在。韃靼騎兵每次襲擾都要時刻躲著他們走，有時聽到馬芳的名號、看見馬芳的戰旗，韃靼人會立刻毫不猶豫地轉身狂逃。馬芳還在草原部族中落了個兇悍的名號：「馬太師」。

面對馬太師的強勢崛起，昔日囂張的俺答汗越發力不從心，在隆慶四年（1570年）還被馬芳長途奇襲，差點在威寧海子（今屬內蒙古烏蘭察布）被抓為俘虜。四個月以後，趁著孫子叛逃明朝的由頭，俺答汗就坡下驢，正式接受了明朝的招撫，獲封明朝「順義王」。

以他自己的話說，馬芳等明軍打得他「邊外野草盡燒，冬春人畜難過」，徹底把他打服了。這場招撫就是為明朝北方帶來五十多年和平的隆慶和議，浴血的馬芳在其間居功至偉。

馬芳好似一位鑄劍師，把宣府變成了火爐，以強硬的淬火錘鍊把昔日渣兵爛將鍛造成了無堅不摧的鋒銳寶劍，然後青鋒出鞘，揮出熱血一擊。而戰爭結束後，馬芳一度也曾蒙冤罷官。但在萬曆五年（1577年），做了多年順義王的俺答汗貪念大起，竟又蠢蠢欲動，明朝果斷將馬芳復職，升起「馬」字戰旗，在邊境一頓招搖，果然嚇得俺答汗立刻上表請罪—時過境遷，你馬太師還是你馬太師！你敢來侵擾就揍你！

萬曆九年，馬芳這位打造鐵血軍團、奠定明朝北方半個世紀和平的忠勇戰將閉上了疲勞的眼睛。臨終前，他的唯一願望就是把他葬在大同北面的新平堡，那是他逃歸明朝後第一次當兵的地方。這是一位老軍人對自己一生戎馬生涯的最後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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