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巴黎協定》的背後：掙脫環保束縛的夕陽工業

反吃瓜劃重點

1、以退出《巴黎協定》來降低碳排放成本，望能夠拯救美國日漸衰落的煤礦、鋼鐵產業，這是川普對鐵鏽帶選民的一個承諾；

2、美國近20年貧富差距上升，衰敗工業區的選民並沒有在經濟發展中獲利；

3、產業結構轉型，傳統勞動力需要升級換代，又是誰在阻撓再就業培訓、補貼和基建財政支出?

4、鬆綁環境法規最大的受益者是鋼鐵、煤礦、原油等產業的大型公司及大股東，傳統工業的勞動者卻喪失了進入新一輪新能源技術轉型的機會；

5、美國丟掉大國形象，實質上是把合作共贏的機會拱手相讓給世界他國

6月1日，川普在玫瑰園發表了關於退出《巴黎協定》的演講，大聲提到：「我被匹茲堡的人民選為了總統，不是巴黎的人民！」 他認為揚斯敦、俄亥俄、底特律、密歇根、匹茲堡、賓夕法尼亞這些美國傳統工業和製造業的腹地，理應受到重視，而非巴黎。Breitbart新聞評論這段話：「為被遺忘的重工業腹地人民好好地喊了一嗓子」[1]。

作為在2016大選中為川普帶來勝利的「鐵鏽帶「（美國中西部、五大湖附近，現在也泛指傳統工業衰退的地區），川普這麼做無非就是投之以桃。今天，我們想談一談，退出《巴黎協定》真的能拯救這些地區的經濟？振興美國傳統工業和製造業，真的能讓美國重新偉大？

>>> 1貧富差距惡化的美國

事實上，自80年代里根政府後，美國的貧富差距就加速擴大。通常來說，人均GDP越高的國家，基尼係數越低，而美國是個卻是個發達國家的離群值，在富國里基尼係數甚至和中國差不多（Via @RandomSeeds）。

若來看美國過去25年（1990-2015）以來人均收入增長最快的地區（綠色）[2]，幾乎靠近中西部以及東西沿海的大城市都迅猛增長，而靠近五大湖區的鐵鏽帶不升反降（紫色）。比如半隻腳踩在鐵綉帶的紐約州，上紐約州的老工業城市羅切斯特（Rochester）和水牛城（Buffalo），在調整了通脹係數後，個人收入在25年內足足倒退了$3000美金（6%收入），這還是在上紐約州這幾年經濟轉型、醫保行業迅速發展的情況下。

社會貧富差距加大，地區性經濟衰退——這些失去勞動力優勢的社會群體憤怒地推動了川普上台。然而，自川普上台後推出的醫改、預算、稅改均走在惡化貧富差距的路上，為什麼這些人就相信川普一定能夠改變他們的現狀？

>>> 2煤礦業的今天

退出《巴黎協定》的主要理由並不是「氣候變化是個謊言」，而是希望在減輕對碳排放的控制、降低碳排放成本後能夠拯救美國日漸衰退的煤礦、鋼鐵等重工業，這也是川普對鐵鏽帶選民的一個承諾，「那些被忽略的人民將不再『隱形』」，川普如是說。

美國煤礦業大老闆Robert Murray支持川普放寬監管的政策，認為碳排放不是污染，而奧巴馬的清潔能源計劃（clean power plan ，CPP）將會極大程度上毀滅煤礦行業、讓礦工們丟掉工作、令能源成本上升。

事實上，早在2008年奧巴馬還未任總統時，美國礦工的人數僅剩下13萬人不到，遠遠低於1970年時期的25萬人，但原煤的產量卻因機械化和自動化增加了8%。事實上，煤礦業工人數量下降的主要原因並不是因為強力的監管，而是由於科技的發展，很多體力勞動已被機器所替代。再加上近年來價格低廉且充裕的天然氣，還有風力、太陽能等可再生能源，能源市場結構已經產生變化。在奧巴馬上台時，煤炭發電佔美國總產電量的一半，現在只剩下30%[3]——而我們並沒有感覺到極右民粹一直在傳播的「電價將上漲20%」。

在重工品牌Caterpillar的宣傳冊上赫然寫著一個自動採礦機的廣告語——「一個不需要午休也不必換班的自動卡車」，並和一個半自動化的鑽頭一起打包銷售：一個工人可以控制三個這樣的鑽頭。自動化機械的進步，也讓挖礦的形式逐漸轉變成了地表開放式挖掘，通過人為控制的爆炸、重型機械自動挖掘，根本不需要那麼多勞動力了[4]。更有研究指出，以後40%-80%的煤礦業勞動力將被機器取代[5]。

Caterpillar的自動採礦機

共和黨認為廢掉環保規則就能重新創造7.7萬工作崗位，這一數據引援了美國煤礦協會(national mining association）自己做的報告。該報告通過採訪煤礦主來估算廢除環保條例大約能製造2萬-5.5萬的就業機會，然後他們把頭尾兩個數字加了加，就有了一夜回到「輝煌盛世」的「7萬」[6]。

此外，奧巴馬的「stream protection rule」環保法令在2016年年底（快離職時）才正式執行，真的是煤礦業衰退的真兇？

東肯塔基被礦廠污染的水源

其實就連Robert Murray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川普恐怕是無法把那些煤礦工作帶回來了（"can"t bring mining jobs back"）」。

面對產業的轉型，美國卻還對一去不復返的「輝煌」念念不忘，這次退出《巴黎協定》真正的支持者又是誰呢？

罔顧事實，靠意識形態站隊的黨徒：逢「左」必反，把一切自由派的主張都視為「假新聞」、「去你的政治正確」，卻無視各種科學研究結果。

鬆綁環境法規的受益者：那些能夠在放鬆環保、碳排量監管下獲得經濟利益的：鋼鐵、煤礦、原油等產業的大型公司及大股東。

憤世嫉俗的犬儒派：只知道問題是什麼（What），卻不知道如何去解決問題（How），希望自己不需要做出任何努力或改變就能夠找回自己的工作。

又或者是那些在垂死掙扎夕陽產業的工人，他們自己也知道頹勢難挽。2012年的聖誕節，一位好友把我帶回了她位於蒙大拿南面的老家。一路上沿著州際公路可以看見高聳的工廠煙囪和大型機械擺在路邊。朋友告訴我她家有接近一半的親朋好友都在做著和煤礦業相關的工作。5年以後的聖誕節，當我再次詢問她家鄉的父老鄉親們怎麼看待大選時，她無奈地笑笑，「其實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知道這些工作已經死了，只是想讓這場風暴來得再遲一些」。

>>> 3是誰造成了「傳統勞動者的困境」？

事實上，加州過去一年在新能源行業所創造的就業機會，比全美國傳統重工業加起來丟掉的工作總數還要多。雖然太陽能為美國創造了更多的工作，但對不少深紅州，煤礦依然是重要的州內就業大戶[7]。

美國出生潮一代逐漸在就業市場失去吸引力，也馬上將進入退休年齡，其中很多人很難適應現行就業市場對勞動力的要求。而地區間經濟，比如農礦業與科技產業的發展不平衡又加劇了這一認知上的撕裂。在產業結構已經產生變化的今天，鼓勵傳統產業的勞動力升級，讓失業人員得到可靠的就業培訓，在政府層面上鼓勵新能源產業的發展，向前看而不是開倒車，這樣簡單的道理，又是誰不明白呢？

靠取消環保監管來取悅鐵鏽帶的選民， 承諾解決煤礦等傳統工業就業問題更像是一紙空頭支票。只是，「傳統勞動者的困境」真的是過去8年奧巴馬的「不作為」造成的嗎？

2015/3/26議會45-55拒絕了民主党參議員的一份修正案，這份修正案本可以提供2年免費的社區大學教育[8]，否決票全數來自共和黨人[9]。

2014/7/30議會54-42票拒絕了民主党參議員S. 2569議案, 《Bring Jobs Home Act》，該議案主要讓外包公司（outsourcing）不再獲得稅收優惠，而在國內製造工作的公司可以獲得稅收優惠。這恐怕是2014年所謂「復興美國製造業」最重要的一個議案——共和黨41人投了否決票[10]。

2011/11/3議會拒絕通過4億470萬基建提案，除了基建投入，該提案也對僱傭新員工、僱傭失業者、提供就業培訓的公司提供稅收優惠，可將payroll tax從6.2%降低到4.2%，平均每個家庭可以獲得$1500左右的稅收優惠[11]。

2011/2/9議會拒絕通過貿易修正補提案（Trade Adjustment Assistance，TAA），該修正案本可以為因貿易失去工作的工人提供補助以及重新進修的機會。

除了最後一項，部分民主黨人在工會的壓力下臨陣變卦，為了反對貿易促進權力（Trade Promotion Authority）而否決了作為TPA一部分的TAA。大西洋周刊對此評論「民主黨議員最終否決了一個他們喜歡的議案，來反對一個他們憎恨的貿易法案[12]」。

奧巴馬在大選後曾經說過：

「共和黨把持的議會讓我沒法幫助那些『川普支持者』」....時間會告訴我們真相，那些『神葯』是否能幫助這些人，無論是英國脫歐還是美國大選——結果的確讓一些恐懼、焦慮和憤怒的人舒心，這些投票選了川普的人，他們中的大多數，恐怕現在的日子比8年前好些吧（指當時的經濟危機），我想看看下次大選時，這些因素是否會影響到他們的決策[13]。」

如果當時那些共和黨議員在投票時，不是站在自己的黨派立場上，而是為著社會的福祉，還會有今天的川普嗎？

>>> 4恥辱柱上的美國

在國際上，川普大筆一揮退出《巴黎協定》，在另一程度上也讓美國被釘上了歷史的恥辱柱，摧毀了美國幾十年經營的世界領袖地位和聲望。現在還沒有加入《巴黎協定》的，除了認為其「懲罰不履行協定的國家上措施不夠嚴厲」的尼加拉瓜和忙著內戰的敘利亞，也只有世界第二大碳排放的美國了。

罔顧子孫後代的利益，禍及全球，也是向全世界證明美國人德行欠缺，食言而肥。美國內部政局動蕩，卻要讓全世界將近兩百個國家陪著川普「重新談判」（renegotiate），唯一的作用是把領袖的反智思維向全世界廣播。

川普的一意孤行，將美國放在了世界的邊緣。川普決定退出的同日，法國、德國和義大利領導人發表聯合聲明：不會因為川普的決定而對巴黎協定「重新談判」。

而川普挾裹美國退出巴黎協定，實質上是把合作共贏的機會拱手相讓給世界的其他人。不到12小時，中歐就發聲，稱中歐」將在美國缺席的狀態下決定繼續前進「（No one should be left behind, but the EU and China have decided to move forward[14] [15]. ）

甚至在宗教界，川普此舉也未必討喜。在拜訪教皇時，方濟各（Pope Francis）送了川普一本自己寫的關於環保的通諭《Laudato Si》，這本書呼籲科學和宗教如何一起解決應人類活動造成的氣候變化。看來教皇布置的「作業」，川普是沒有完成。

在美國國內，川普的決定也遠未達成共識。川普的「鴕鳥政策」話音未落，紐約州，華盛頓州和加利福尼亞州便揭竿而起，成立「氣候聯盟」(Climate Alliance)，決定靠州政府的力量推動巴黎協定落實，並且呼籲其他州儘快加入[16]。 已經有30多個市長，3個州長，80多個大學校長，100多個企業去聯合國表示他們要遵守《巴黎協定》。

頂著諸多壓力和負面評論給川普當智囊的特斯拉大老闆Elon Musk，終於也是無法接受川普在全球環境問題上的倒行逆施，光速退出了川普的總統委員會（President』s Council）。

矽谷的碼農們也沒有放棄抵抗——蘋果 Tim Cook和谷歌Sundar Pichai也積極發聲，稱「從巴黎協定退出是對我們星球犯下的錯」、「對於今天的決定很失望」。

就連高盛老闆Lloyd Blankfein都發了人生第一條推特，怒斥川普。

比較有趣的是，川普在退出《巴黎協定》演講中提到的「匹茲堡人民選了我，不是巴黎」嗎？匹茲堡市長Bill Peduto事後發了推，給大家分享了一個小事實：

「事實：希拉里在匹茲堡市獲得了80%的選票。匹茲堡與全世界同僚一樣，支持且遵循《巴黎協定》。」

隨後又發了一個推：

作為匹茲堡的市長，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會繼續遵循《巴黎協定》，為了我們的人民，我們的經濟，和我們的未來。

又一次，總統錯了。匹茲堡與巴黎，stand together。 這並不是匹茲堡與巴黎的對決：他們同屬一個地球。

川普大談「氣候陰謀論」話音剛落，馬克龍就在法國電視台直播，呼籲全世界人們團結一致，利用科學和理性捍衛地球。馬克龍先用英語演講，向美國科學界和有志之士們拋出橄欖枝，隔空吊打川普。其後，馬克龍又用法語向民眾重申觀點：

「讓我們的星球再次偉大。」

2、無視氣候危機、摒棄清潔能源，回歸採油挖煤的時代，不僅是全人類的倒退，也會對美國經濟造成沉重打擊。正在德國與默克爾的總理目前備受關注。外媒們把目光投向了在太陽能、風能產業拔得頭籌的中國，希望中國能成為環保與科學的領軍人。外媒驚呼：「中或最贏」終於來了。

[1]http://www.breitbart.com/big-government/2017/06/01/trump-time-to-put-ohio-michigan-and-pennsylvania-before-paris/

[2] https://qz.com/922658/the-geography-of-american-wage-growth-over-the-last-25-years/

[3] https://www.theguardian.com/environment/2017/mar/27/us-coal-industry-clean-power-plan-donald-trump

[4] https://www.nytimes.com/2017/03/29/business/coal-jobs-trump-appalachia.html

[5]http://www.iisd.org/library/mining-mirage-reassessing-shared-value-paradigm-light-technological-advances-mining-sector

[6]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fact-checker/wp/2017/02/27/did-president-trump-save-77000-coal-mining-jobs/?tid=sm_fb&utm_term=.fe81c9201d44

[7]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17/04/25/climate/todays-energy-jobs-are-in-solar-not-coal.html?smid=pl-share

[8] http://thehill.com/blogs/floor-action/senate/237108-senators-block-free-community-college

[10]http://thehill.com/blogs/floor-action/senate/213780-republicans-block-bill-to-end-tax-breaks-for-outsourcing

[11]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senate-blocks-60-billion-infrastructure-plan/2011/11/03/gIQACXjajM_story.html?utm_term=.c92fa436a978

[12] https://www.theatlantic.com/politics/archive/2015/06/a-big-win-for-big-labor/395699/

[13] http://www.politico.com/story/2016/11/obama-congress-trump-voters-231409

[14]https://www.theguardian.com/environment/2017/jun/01/trump-withdraw-paris-climate-deal-world-leaders-react

[15] http://edition.cnn.com/2017/06/01/europe/eu-us-climate/

[16]http://www.cnbc.com/2017/06/01/ny-ca-and-wa-say-theyre-sticking-to-paris-deal-after-trump-backs-ou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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