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本應純粹

藝術家似乎天生就承擔了質疑和批判這個時代的責任，他們不人云亦云，堅持自己的表達，對於國家社會中腐朽黑暗的一面予以堅決的批判。這種不與世俗同流的精神，註定了藝術家的孤獨和不被理解，但反過來說，當一個人沉迷於自己的專屬領域時，周遭的一切對於他們，也就都不重要了。

當被授予嘉獎榮譽的那一刻，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都意味著你的藝術生命即將走向終結。

看到這句話，你會有什麼想法？如果這出自於一個沒有得過獎的人，或許你可以說他虛偽自大，自欺欺人，但如果這句話出自一位諾貝爾獎的得主呢？

最近痴迷於讀伍迪.艾倫的訪談錄，雖然關於老頭的書有一大堆，但是真的被其本人認可的只有兩本。一本是埃里克.拉克斯編著的《伍迪艾倫訪談錄》，另一本是史提格.比約克曼的《我心深處》。在這兩本書里，伍迪都明確的說過，他本人拒絕領受一切對他的嘉獎和榮譽，拒絕出席電影節和首映活動。

伍迪的這些舉動，在很多人看來是故作清高，不識時務，但對其本人來說，不過多參與這些繁事，不過是一個藝術匠人的操守和自覺。當一部電影拍完了，它對於我的價值也就結束了，我要馬上投入到下一部中，這是伍迪對於創作的一種執念，他不曾停止，外界的名與利與他不過是浮雲，這種純粹或許才是對一個藝術家來說最重要的吧。

今天推薦的作品在去年的威尼斯電影節上獲得了最佳男主的榮譽，同時還提名了最佳影片。影片講述了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丹尼爾在受邀回故鄉後發生的奇聞趣事，名為《傑出公民》。

片中，導演以章回體的方式結構故事，每一章的標題都圍繞著丹尼爾回到故鄉薩拉斯的遭遇展開。不過當看到章回的題目時，我們又會有一個新的困惑，那就是第一次出現章回的標題是「第二章：薩拉斯」，第一章的標題並沒有出現過。這個疑惑一直延續到了影片的結尾，當丹尼爾以作品發表會的方式讀他的新書內容時，觀眾才明白過來，丹尼斯新書的第一句是「第一章：邀請函」。原來，這個故事並非是單純以一個章回體在講述，它同時還包含了一個套層結構，全片的章回敘事，不過是丹尼爾小說中的內容。這種結構故事的方式，能夠有效的建立一種虛擬與現實的鏈接，哪一部分是片中角色真實經歷過的，又有哪些是他們現實生活中的投射，觀眾帶著這種奇妙的觀影體驗感受故事，會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樂趣。

同時，導演採用這樣的敘事技巧，想必也有一定的諷刺意味。就拿伍迪艾倫舉例子，他的作品總被誤認為是他個人的自傳，這其中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伍迪早期的作品都是他自己出演，角色的身份也多是作家或者導演。觀眾和影評人總是樂此不疲的將伍迪的角色與真實中的他相類比和投射，藝術創造與現實的界限被打破，很多子虛烏有的事情被放大和調侃，諸如伍迪不尊重黑人以及吹捧知識分子和自己猶太人的身份等等，想來多少有些令人無奈和唏噓。

說到這兒，我不由得想起另外兩部作品，一部是去年湯姆福特的《夜行動物》，導演同樣選擇了套層結構，福特通過交叉剪輯，將蘇珊當下的生活，她與前夫的過往，以及前夫所寫的小說穿插在一起，現實與虛幻，憤怒與迷失，都通過這種處理手法強烈的表現了出來。

另一部是伍迪艾倫的《星塵往事》，在我看來，《傑出公民》和《星塵往事》有很大程度的共通處。其一，兩位主人公都是具有很高知名度的藝術家，他們不得不去應付一些由他們的名聲而帶來的瑣事，丹尼斯受邀來到薩拉斯，伍迪飾演的導演桑迪則來到一個展映他自己作品的電影回顧展的活動現場，他們都要在這趟旅程中面對各式各樣的人。其二，兩部作品都使用了戲中戲的套層結構，尼克斯的經歷都是他小說中的情節，而桑迪的遭遇則是他電影中的橋段。狂熱崇拜的粉絲，自視清高的知識分子，攻於心計的領導，兩部作品均將一個浮躁混亂的社會展示給了觀眾，真實而又諷刺。

回到《傑出公民》中，觀眾雖是跟隨著丹尼斯的角度去感受這個故事，但是全片的立場卻是客觀的，導演只是給我們呈現了這個充滿黑色幽默的小品，把道德選擇和批判的權利留給了觀眾。薩拉斯作為故事發生的主場景，代表著社會分層中的某一個群體，他們有自己的困境和局限，不同的階層意味著不同的視野和觀念，這些註定要對主人公既有的價值觀念形成挑戰和衝擊，主人公能否應對突如其來的劇變，是觀眾最關心的。丹尼斯的死黨安東尼奧在和丹尼斯炫耀自己娶了他的前女友的同時，又擔心著丹尼斯會與自己的妻子舊情復燃。

藝術家協會的專家因為自己的繪畫作品沒有被丹尼斯選中，而肆意報復，不惜惡語相向，大打出手。這些人的愚昧與衝動，彷彿映射著這個社會中某些個體的局限和幼稚。丹尼斯最後被槍殺，看似荒誕，但被放到這個環境中又會讓人覺得合情合理，社會是如何影響一個人的呢？人本我的劣根性又是如何控制人的行為的？本片雖討論的沒有那麼深入，但多少都有些涉及，值得人深思。

為了強調某種紀實風格，本片的絕大多數鏡頭都是通過手持攝影拍攝完成的，手持鏡頭所帶走的晃動和呼吸感，賦予了本片一種獨特的質感。薩拉斯空曠的街道，毫無生氣的人民通過廣角鏡頭的拍攝被充分展現了出來，丹尼斯走在街道上，他與這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這個小城還有多少值得他留戀的，可能連他自己都不會有一個答案，陰沉的色調更是突出渲染了這座老城的空洞和乏味。

藝術與現實的界限為何？有人說藝術源於生活，也有人說藝術不單純是生活的簡單復刻。

各家自有各家的理，但無論如何，對於生活和身邊事存在著一種高度的敏感，自然是有助於藝術創作的。而對於觀眾，解讀名家的作品自然有其樂趣所在，但如果肆意將其比對到現實，多少會讓人反感。就像某天朝總把藝術和政治掛鉤一樣，請還藝術一片凈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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