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爐火中生活

我是乘著一列火車靠近爐火的，我將要工作、生活的城市因鋼鐵而誕生，它在長城腳下，在戈壁深處，在陽光中它沉澱著鋼鐵的氣息，散發著紅柳一樣不屈的味道，還有那熊熊燃燒的爐火，讓人興奮而又灼熱的味道。

我乘坐的那列火車從蘭州出發，經過武威、張掖、酒泉，然後才能到達。頭一次出發時，頭腦中不僅塞滿了對這個鋼鐵城市的憧憬，還有許多自己的設想；游城樓、爬長城、感受戈壁的浩大，自然也有對自己成長的嚮往或者希望。從蘭州出發時是上午，到達這個城市已是第二天的凌晨，招工的人指著遠處紅彤彤的天空說道：「看那被爐火映紅的天空，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看著那一片天空，我的心中油然升起一種說不出來的豪邁氣概。

我就要在那裡開始嶄新的生活，嶄新的工作。我很難忘記當初的這種感覺，後來無論是回家探親，還是出差學習，回來時我都會有心選擇天亮前到達的車，以便能夠遠遠地再看到那被爐火映紅的天空，再體會當初的那種心情。

在參加完安全教育培訓後，我分到了爐前，開始了與爐火最親近的生活。我要經過半年的學習才可以出師自己獨立上崗操作，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在工廠師徒關係是一個永恆的，永遠不可打破的關係，只要你是工人在車間、班組幹活，你就得經過學徒這一關，在爐前就有諸多的工種；爐門、爐蓋、煤焦車司機、測溫工，還有皮帶、鐵件工等。我先後有過三個師傅，我的第一位師傅是02部隊的退伍軍人，當過公司的勞動模範，優秀共產黨員，他的活乾的非常漂亮，細緻，工作前他總是把操作台擦拭著乾乾淨淨，摘門、推焦都是一次對位，閑下來時就清理爐台滴下來的焦油，儘管面對灼烤的爐火，滿頭大汗他也有條不紊地干著自己的活。

我先後干過爐門工、機車司機、測溫工，天天與灼熱的爐火相伴，在爐火中工作，在爐火中流汗，在爐火中生活，在爐火中成長。我長久地注視著爐火，注視著爐火中由煤而逐漸變成的焦炭，焦炭的精度決定了後期高爐產品的質量，我知道，剛入爐的煤是脆弱的、沉默的，但它又是美麗的，當它爐火錘鍊成為焦炭時，就變得堅韌、剛強，是一種叫人從心底發出讚歎剛柔相濟的物體。

工友們和我一樣都是如此地親近著爐火，白天在爐火中忙碌、流汗，夜晚的電話是爐前機器故障而響起的警報；移門機不運行了，廢氣盤下火了，導焦柵限位不好使了，電話一個接一個把分散在城市各角落的夢中人逐一叫醒，接到電話的工友披衣起床，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奔進工廠，跑到爐前。無論再大的雨，再冷的夜，工友離家時那咚咚的腳步聲叩擊著夜的空寂和爐火在不遠處的焦灼和等待，他們將爐前那龐大的設備進行解體、清理、修復、再組裝、調試，爐火與他們通宵達旦。最後，機車在他們有力的臂膀和忘了疲憊的勞作中重新變得溫馴，以最歡快的動作代替歌聲讚美辛勤的勞動，當爐火再次為工廠燦爛的希冀冒出歌唱的火焰，亮堂的不止是一雙雙眼睛，而且是春花般盛開的理想，有誰知道從爐膛中探出的爐火的熱度？只有煉焦漢子，只有通過他們沾滿油污的臉和粗糙的雙手，我們才知道爐火的熱度與我們的生活質量同等。

爐火就是這樣不斷地侵襲、溫暖、灼烤著我們的靈魂、理想、夢幻，在耀眼的火焰中，我懂得了爐火的全部意義；爐火在大地之上，在精神之上，在我們的家和理想、希望之上，一些人為它奉獻畢生，一些人為它奉獻生命，在焦爐龐大的身體里，有無數的血液在為它流淌。就是這樣熊熊的爐火，在我們的生命里有著高貴和不朽。

爐火越來越紅，並在我的頭腦和文字中凝聚。從此以後，我寫得最多的就是焦爐、爐火、工友，我的文字就是抒寫與爐火密不可分的事物，在我寫它的時候，曾經是讓我痛苦抑或快樂的表達，那是我最深情的凝視，也是我最深情的回眸。面對這熱烈、激情四射的爐火，我知道一些人的心胸，比眼前的爐火還要灼燙、火熱。十年間，我個人微小的寫作與這個龐大的爐體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從操縱機車到測溫再到煉焦，我的成長曆程見證了一大群煉焦人的情懷，良知與胸襟，見證了焦炭錘鍊的全過程，見證了煉焦也煉人的全部汗水和夢想，艱辛和豪邁。

爐火，那美麗的火焰，永久地撼動著所有煉焦人的目光。

作者吳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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