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後求：整個大海只是一條波浪
在我看來，《阿彌陀經》就是最偉大的詩歌，釋迦牟尼佛同時也是最偉大的詩人。
——題記
【作者簡介】朱後求，詩人、學者、甲骨文專家；集詩書畫印於一身，修慈悲喜舍之法門，人稱「中國蘭花僧」，有文藝、學術等著作行世海內外。近些年諸藝皆棄，潛心佛道並專攻儒家四書，在印度、日本，國內浙江大學等講經說法。多有書畫，流入市廛，權作傳法，亦籍此謀生，被譽為八大山人、弘一大師之後又一叢林奇才。
【一、至此】
01
小上帝呵，這堵虛掩的門
你給了我悲，憫。客塵一尺
我還過你愛，恨。莫邪一丈
若骨骼經過鐵鎚和砧
若葉遺失名木，莽蒼，數座山頭
現如今，我五根全非，手腳俱廢
只剩下葳蕤的影子，倒向你
這入火不焚，投水不溺的葯
但是，夠了
我不想推門而入，我已懂得
我生來也是個虛掩的人
02
便在顫慄的剎那
恆河沙的花，開了又謝
棺槨里的一百枚火柴，劃作一枚
而他們叫囂的冷，就是失去鳥兒的羽毛
經過瓦檐，屋漏，亦灶亦奧。紛紛墜在
一夜之間，秦淮兩岸的人間世，結了冰
此刻，你在漩渦的心中，復活
肩頭的山陰山陽，水珠圓潤
我直想看清你，一眼足夠
如果不是恰好含著熱淚，兩顆
03
不可名狀的暗疹，從腳趾出發的病
最後霸佔天空，整個
這城池壕溝，須彌神窟，都被黃昏吞噬
這黃昏，滿載黑暗的辭藻
這黎明，難以馴服的獵犬
每次匍匐在心的角落，等待餵養慣的血腥
但是。這次，他準備好了密咒，手印
就在子夜零點的山腰，狂奔不歇的演若達多
戛然而止。他的額頭覆蓋了十年的春雪
春的消息，因此遮蔽不見
你賜給他的槍，是人間最好的筆
雖然正一起抓在手上
04
良田萬頃，不妨你種下十四日青萍
之後，你置身別處安放芙蓉之匣，銀蛇之柄
你的眼睛和唇向著夕陽，給的我背影一句：
「當我垂下頭顱，卻不是因為懺悔。」
我聽懂慈悲。我鶯飛草長
可以跑馬，足夠庇蔭子孫
螽斯羽，振振兮，寫在萬頃床頭。但是
我是你的秘密，你一說出，六反震動
我是你的明鏡，你一說出，就是塵埃
【二、金剛經】
虛空也被粉碎後
借著下一劫的燈弱
尋找前一劫的秋毫之末
這丟失的魂
繹如皎如
是車乘，驛館
亦是野草，落葉和入口
在虛空以外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你：這一席白紙的身份
【三、鐵如意】
坐上白馬，趕到宋朝去生活
可惜詞里江山縱多情
獨獨難安，一個晦無天日的人
找一處廣莫，自造蜃樓海市
從水聲開始，至空鏡結束
借出入息，借鳥在天空的痕迹
這一闕緣份呵，倚聲填詞
如高高豎起的酒旗，倚春雨
如這一碗火焰，倚天劍
如第三隻手，倚著歷史的駢指
【四、身無邊】
「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土
有世界名曰極樂。」
這句經文憑空響起
一次次
我的城池恰好燃燒著
蠟燭：你
還有哪裡抵達不了呢
一個不靠翅膀飛翔的人
俯身山河，行而又行
都是如如不動的無量之光
只剩下一件
娑婆世界的白衣
是見證，亦解脫
如同蓮花，掛在空的椅子
——這棵死了多年的樹
【五、馬頭牆】
這大地的翅膀，堅硬
裹挾撲喇喇的風，戳向了天
這陰影，黑得發亮
如同清晰可見的前生
壓著春天的草
我有著鏡子內外雙重的身份
我還生長四面八方貓的眼睛
我看得見過去、未來：詩人、歌手、拾荒者、僧侶和王
但我只擁有一幀相片的家園：你
【六、爐邊咒】
稍有空處，便有遺世的火苗
從枯井裡。復活
這前生葳蕤的櫟木，已遲暮
還在肋骨唇齒間，風喘氣息
最後。你要帶上這灰燼
只為如今的春天太容易
越過這道嶺。世間
難得還有這舊廟：
我的山深路遠，小寒大寒
【七、大寒號】
在白水溪，寫一通私人的信
稱呼，如同天下大亂
相應波瀾壯闊的宿債
可是這一箋白幡的菩薩
依舊歡喜微塵的鬼
它平坦時，混沌未鑿
褶皺時，勾魂攝魄
至此，一生世的通塞晦明
在這一夜都解脫凈了
只剩下此後的道阻且長
眼帘低垂
【八、小平田記】
如野馬，在雲朵里奔走
八萬四千個表情
遍布天空的雷
啜泣，花和雨水
只有陷入巨大的虛空
你才認清面目：我
藏在心臟內部的演員
多年以來，把馬背視為懸崖
時令已過深秋
群山廢棄，敗如塵埃
若荒草掩埋了路
我掩埋了你，時間和地點
「生物之以息相吹」
給了我一個春天的，生
必須還你同一個春天的，死
【九、影子辭】
就在奈何橋的巔峰處
天空撤走太陽
你拋開骨頭和肉
還給了自己。一念三昧
是迴向偈，是遺囑，是幕落
是找不著角色的戲。投身水底
經過鯊魚，海的女兒
提婆達多，羅睺羅。遁世而去
整個大海只是一條波浪：
「我用左手創造世界
舉起右手用來毀滅」
【十、塔頭寺】
說是五蘊皆空，但每一座中年的骨骼
都有一道幽深的走廊，紆曲晦闇
它隱藏著鞋的語言，手和皮影
以及眼耳鼻舌的虛妄情識
這一次，是山頂迎面扑打的風
吹落僧衣的同時，翻開法卷：
「舉心動念，無非是罪。」
也是一隻從天而降的白色兔子
跳過胸口：埋伏多年的命運閃電
此刻。下午課的木魚正好敲響
花瓣跟隨經咒，輕重澀滑
而我，卻是一根刺。卡在
不可量的虛空：不可說的你
徵稿啟事
《相約周末悅讀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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