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勝利之日，蔣介石「毫無快樂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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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註：1945年9月3日，重慶市民慶祝抗戰勝利

文 | 諶旭彬

1945年9月3日，重慶市街之上人潮洶湧，歡聲雷動，以慶祝抗戰終獲勝利。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

「十一時半由軍委會起檢閱，沿途民眾其發乎內心之一種情緒，對余所表示敬慕愛戴之精神，狂歡熱烈，實非筆墨所能形容，卅年之苦心與奮鬥，惟見此略得寬慰耳。」

前一天，日本在密蘇里號戰艦上籤署投降書。蔣亦在日記中寫道：

「雪恥的日誌不下十五年，今日我國最大的敵國日本已經在橫濱港口向我們聯合國無條件的投降了，五十年來最大之國恥與余個人歷年所受之逼迫與侮辱至此自可湔雪凈盡。」

在更早一些時候，8月10日傍晚7時，日本即將投降的消息已傳到了重慶，「百萬市民擁到街頭歡呼跳躍，歌聲、鑼鼓聲、鞭炮聲徹夜不絕。」蔣卻在當天的日記里寫道：

「心但有憂懼與恥辱，毫無快樂之感。」

8月13日，蔣又在中央紀念周上發表講話稱：

「八年抗戰，固屬艱苦非常，然以我國土地之廣，人口之多，各種社會基礎之薄弱，今後一切善後與建國工作，其艱巨而繁重，尤將十倍於抗戰之時。」

此種快慰與憂懼、恥辱並存的沉重心情，乃是抗戰勝利之際蔣介石所面臨的複雜局面的一種折射。

圖註：1945年9月3日，重慶民眾熱烈慶祝抗戰勝利

具體而言，令蔣感到憂懼與恥辱者，至少有三：

一者，對蘇聯與「雅爾塔密約」深懷戒懼。

為促使蘇聯對日參戰，羅斯福於1945年初與斯大林秘密達成「雅爾塔協定」，出賣中國主權利益，且長期對國民政府保密。蔣通過間接渠道獲悉協定內容後，「但有痛憤怒與自省而已」，慨嘆「此次抗倭戰爭之理想恐成夢幻矣！」稍後羅斯福去世，蔣亦因該密約，憤而取消赴華盛頓參加其葬禮之計劃，且在日記中評價稱羅斯福之死，對中國或許是好事，「其畏強欺弱、以我中國為犧牲品之政策，或者隨之消滅乎？惟天佑之。」

回顧如下史實脈絡，當有助於理解蔣為何在抗戰勝利之日高興不起來：

8月6日，美國向日本本土投擲原子彈；7日，日本內閣緊急會議，天皇決定「終戰」；8日，蘇聯緊急「履行」雅爾塔密約之對日參戰「義務」；9日，蔣一面致電斯大林「感謝」蘇軍對日宣戰，一面緊急召見幕僚「商討蘇聯對日參戰出兵我國東北後之對策」；10日，蔣再召見遼寧、吉林、熱河三省主席，指示東北收復問題。同日，重慶「歌聲、鑼鼓聲、鞭炮聲徹夜不絕」，蔣深陷「憂懼」。

二者，對中共勢力之壯大深感擔憂。

因國軍主力偏處西南，蔣尤其擔憂日本投降後，其武器落入八路軍、新四軍及中共敵後游擊隊之手，故8月10日當天，蔣即致電陸軍總司令何應欽，指示各戰區日軍投降處置事宜，命其警告日軍不得向國民政府指定以外的任何部隊任何人繳械投降，日軍「如對非指定之部隊而擅自向其投降或讓防，得由陸軍總司令下令以武力制裁之」。

蔣後來在日記中回顧：

「爭取受降與收械時期之險象百出，迄今思之猶覺寒心……然而最後（中共）卒一無所獲，此實由於去年八月間敵軍宣布投降之日，余即對敵偽軍隊發表寬大不究之通令，使敵偽知感而安心。」

三者，對日軍雖降仍桀驁不遜深以為恥。

此種恥辱，其來有自：

1、如前所述，為抵制中共部隊對日受降，蔣必須在國軍抵達淪陷區之前，依賴已投降之日軍，繼續保持武裝以維持當地秩序。

2、抗戰勝利時，中國軍隊之實力，並不足以防範、鎮壓日軍。岡村寧次稱：「停戰時中國派遣軍的兵力，約為105 萬」，且在回憶錄中明確表示：「中國派遣軍的投降，不是由於本身戰敗，而是隨著國家的投降，不得已投降的。」

這兩重因素，共同催生出了蔣介石的對日「以德報怨」政策。

雖然蔣在公開場合一再為該政策粉飾，但不可迴避的是，該政策確實極大助長了侵華日軍的桀驁情緒。如日本首相幣原喜重郎，即在外國記者招待會上公開聲稱：國民政府不能阻止反日事件，也應對中日戰爭負責。完全不是戰敗者應有的態度。今井武夫前往芷江洽降，亦絕口不提「投降」，僅言「停戰」，且謂：

「日本陸軍還有三百多萬，在中國也有一百零九萬，假使不是受空軍和海軍的影響，他們最少還可以硬打三年。」

此類桀驁言論，蔣顯然亦有相當程度之耳聞，故曾在日記中寫道：

「倭犯荒木(貞夫)竟以中日戰爭為西安事變、余為中共所逼成，此種誣衊之來，可知倭寇軍閥尚未有徹底悔罪之覺悟。若不自反自強，其將何以成人，何以立國，應痛勉之。」

圖註：1945年10月，蔣介石夫婦飛抵北平，前往碧雲寺祭拜孫中山衣冠冢(左)，並檢閱駐平國軍士兵(右)

注釋：

蔣介石日記，1945年9月3日。蔣介石日記，1945年9月2日。李新/總主編：《中華民國史大事記》(第11卷)，中華書局2011，P7779。蔣介石日記，1945年8月10日。《中華民國史大事記》(第11卷)，P7783。鄭會欣：《重讀民國史蔣介石與雅爾塔協定》，收錄於《民國人物與民國政治》，社科院近史所編，2009。《中華民國史大事記》(第11卷)，P7775-7778。蔣介石日記，民國三十四年反省錄。汪朝光：《抗戰勝利的喜悅與對日處置的糾結》，《抗日戰爭研究》2013年第3期。蔣介石日記，1947年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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