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版《人民的名義》：只有更精彩

真正的名著應該有的樣子它都有。

特立獨行的文青

身處德國，學新聞的家庭主婦，卻懷念曾經在帝都魔都打拚的歲月。

最近有空，也跟風補追完了50集《人民的名義》。看完後讓我想起了一部很久以前讀過的小說，年代久遠，已不記得名不見經傳的作者名字，卻一直記得這部鴻幅巨制的歷史小說的主要部分是作者在文革十年間寫成的。想想看，那樣一個連除了馬列著作以外一概不準有任何書籍的年代，寫這樣一部大量運用歷史原料的作品，需要作者如何驚人的記憶力和膽量！

但我記得它那非常特別非常漂亮的名字：《金甌缺》。本特文青作為一個偽中國歷史愛好者，真歷史小說讀者，非常喜歡凌力寫的所有清朝歷史小說，覺得史傑鵬的漢代小說也有才子氣，但直到讀到這部《金甌缺》，才知道真正的名著應該是這個樣子。當時感嘆為什麼作者徐興業如此不出名。終於，在多年後，發現它已被補授茅盾文學獎，再看看網上對它的評價：

還是咱那句老話，是金子抹布擦擦總會發光的。老擦也發不了光的，應該就不是金子。嗯，為啥咱這個公號中場派對還不發光！！！

開始覺得和《人民的名義》有一種隱約的相似感，重讀之下，越讀越覺得它簡直就是《人民的名義》宋朝版！

金甌

一種酒杯。後來被中國人專門特指疆土。我最喜歡的一首清曲《萬古愁》中那句「金甌無缺，玉燭長調」就是一個酒杯，一個玉做的燭台，專指江山永固無礙。

反過來，金甌缺的意思當然就是國土殘缺。說的正是北宋末年國家腐敗，金人入侵，在中國北方廣闊的疆土上，因為政府軍無能，人民無奈拿起武器，立志抗金到底，保衛殘破的家園。

和很多卓越的文學巨著一樣，《金甌缺》（以下簡稱《金》）其實是塑造群像，並沒有絕對的主人公。當然你可以說這裡的主人公是忠義赤膽、智勇雙全的抗金將領馬擴，但馬擴和他的朋友們才是真正的主角，當然還有人物周邊，比那些官場壞官兒，國家動亂時的女人，還有愚蠢或者精明兇狠的敵人。

來來來，我們和《人民的名義》（以下簡稱《人民》）里一千多年以後的人物們來比一比：

候亮平 Vs. 馬擴

都是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的大將。特別象的一點就是兩人都是刀槍不入軟硬不吃，沒法被壞官腐化；還有，都有被壞人陷害下獄的經歷。不過，我一直覺得候亮平這人難以親近，因為劇中沒有對他的身世背景經歷有什麼交待，家庭生活也就是一個臉譜化的妻管嚴；相比之下，《金》對馬擴的描寫就極為鋪張：在正式出場前，大費筆墨寫他的摯友，他的父親，未過門兒的青梅竹馬，最後是從閑閑一段他在金國狩獵的故事寫了他的正式出場，

「

……這個人是新鮮的，這個新聞是聳人聽聞的，而這個「也立麻力」的稱呼更加引起東京人的好奇心。東京人無中尚且可以生有，何況這件新聞確實有些來頭。有人試探地叫了一聲「也立麻力」，這一聲是沖著他叫的，沒有引起本人的反應，但是被他陪伴著的兩個人卻高興得拍手笑起來，這就間接證實了此人確是這件新聞的主角。於是到處部有人高喊「也立麻力」，頃刻間，幾萬條視線就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

所以，抗金英雄馬擴，從來不是高大上偉光正，而是立體的，鮮活的。

陳海 Vs.劉錡

都是主人公的摯友世交，理想一致，惺惺相惜。不過相比苦命喪妻的反貪局長陳海，劉錡是年輕俊才，深受皇帝宋徽宗賞識，家有美妻，外人看起來樣樣完美的生活對他來說卻是桎梏，因為他忍受不了腐敗的東京官場，平生理想在邊疆，在戰場。這和工作得力卻家庭不幸的陳局長倒是有點像。

「

他想到這些御馬雖然用了珍珠磨成的粉餵養飽，實際不過是一些宮廷中的裝飾品，他又想到那些玩馬球、射箭彈丸的宮嬪雖然用黃金縷成的絲穿戴起來，實際上也不過是一些宮廷中的裝飾品，而他自己，一個觥觥的男兒，自從來到東京後，無論一向在宮禁中進進出出，替官家當些體面的差使，無論此刻在州橋大街上騎著御馬遊街示眾，實際上也無非是一種宮廷裝飾品。

」

丁義珍 Vs. 太監張迪

說到御馬，不能不說張迪這個書里最有趣的丑角。在一開場，他奉旨為劉錡從御馬監挑馬那段實在是喜劇經典，有空必須背下來：

「

笑嘻嘻地開口道：「太尉今日榮膺懋賞，聖謄非凡。咱家得以追侍左右，也是與有榮焉！」

這是個甜甜蜜蜜的藥引子，接下去就可以引出一大籮好話，他自己向來就把這些好話當作人蔘、鹿茸等補品吃下去而肥胖起來的，它們並沒有使他產生消化不良症。他以己度人，相信劉錡也一定有此同好，於是擺出一副給人進補品的架勢，等候領賞。

鵓鵒青雖然還沒有學會人類的語言，但對於張迪的表情和語氣是完全理解的，它一再搖搖自己的長耳朵，表示絕對同意他的介紹。鵓鵒青和張迪兩者的這種神氣。在官場中，當一個新貴被介紹於別人時，也常可以看到的。

」

張公公是個可人兒，你說他討厭吧，書里都在寫他如何殷勤拍馬見風使舵沒見他使壞，說他就知道拍馬屁吧，其實人家對自己兼職管的所有御馬的知識全部倒背如流而且善於馴馬，這是為什麼呢？很簡單，因為這些皇帝親自騎的馬養好養壞，可是直接關係到一人生殺榮辱啊！

高育良 Vs. 宋徽宗

級別不對等，單說兩位的泡妞功夫吧，應該是半斤八兩。高書記把妹把到領證，原來想好的逢場作戲泡了湯，還要賠上一個夫人！而風流天子，大藝術家宋徽宗呢？好像運氣比高書記還差，不但後宮三千沒有知心人，十三年來，苦苦追求一個青樓女子李師師，連皇貴妃頭銜都捧出來要送給心愛的師師好多年，愣是送不出去！出身寒微的女子往往能被這些達官貴人看上，但他們無法給這些女孩愛情，因為，從小到大相差極遠的兩個世界的人，怎麼可能有靈魂交流呢？

高小琴 Vs. 無

徐興業先生對女性應該是懷有崇高的敬意，否則他的筆下不可能只有趙嚲娘、李師師這些極其完美的女性及至人類的形象，書中沒有寫一個如高小琴那樣腐朽墮落的女性。

相比之下，文中關於李師師的故事極為濃墨重彩，令人心折。一個妓女，有著多數男子漢也沒有的雲天高義，而且這種仁義，不是拿出來給恩客，而是用來抗擊金軍，古代有勇有謀的女將軍，必須有李師師一席。

如果說李師師是高尚的人，那麼馬擴的妻子趙嚲娘無疑是作者心目中完美的女性。她身上幾乎集齊了人間女子應有的最好品性，無論在順境在逆境，丈夫在不在身邊，都一如既往，謹行慎言，不卑不亢，內心卻又如火焰一般炙熱，對愛情有著無上的堅定。

呂梁 Vs. 畢皤

兩部作品中的人民，都是小人物，卻往往金光閃爍。呂梁身為被侯亮平擠掉升遷希望的反貪局副局長，卻在侯被陷落獄自己被召回調查昔日的生氣對象時，能做到不計前嫌，秉公執法，十分讓人感動。但在《金》中，同樣是用司法手段可以手握主人公命運的小官吏畢皤，他已經查清馬擴是冤枉的，手中也有足夠的證據可以為馬擴洗清罪名，但他知道，「要考慮的不是案件的本身而是與案情有關的人事關係。」司法受牽制於當地最高行政長官，在中國古已有之，

「

枉法徇情，昧著良心行事，斷送馬擴一命以討好上級，畢蟠有所不願。直道而行，在法行法，不怕得罪權勢、為馬擴昭雪，畢蟠有所不敢。

」

私以為，這才寫出了一般官員在展開工作時遇到的典型困難和面對關鍵人物時，不得不戰戰兢兢的心情，這和一味正直不顧先因後果的呂梁相比，更像中國人的典型做法。

在《金》書里，人民，樸實、善良，充滿義氣，這些人在字裡行間隨處可碰見。包括在國家危難關頭挺身而出的太學生李綱，岳飛的授業恩師陳廣，為保護馬擴而從容捐軀的牢友、富二代蔡俊，後來和岳飛並肩作戰的韓世忠……

但人民也是那些在街頭看花燈，過著浮躁、不知所終的日子的東京人：

「

東京一般居民的悲劇在於他們雖然在道義上譴責、在理智上反對、在感情上深惡痛絕當時的達官貴人，而在事實上卻跟蹤著達官貴人的腳步，不自覺地，一天天地墮入無以自拔的泥坑中去。

」

在無比慘烈的東京保衛戰中，人民覺醒了，和紛紛跑路、投降的達官貴人們不同，他們拒絕做金奴，於是，才有了北方民間無數支或者有裝備或者連飯都吃不飽的抗金武裝。不要緊，只要鑽在山洞裡，不斷騷擾敵人，再怎麼苦，哪怕丟了身家性命也值得。

「

馬廉訪豈可如此看輕小弟？」鞏仲達跳起來抗議：「小弟雖未讀破五車之書，國存家存，國亡家亡，這個道理還是明白的。國亡了還有什麼家？小弟家口雖多，粗能自給，小兒元忠，見為里正，也識忠義，老妻茁壯，女兒已嫁，跟隨廉訪上山去殺賊還有什麼放心不下。

」

讀完這部小說，不光會對北宋如何滅亡的過程有了極為清晰的了解，更是解開了我一個多年來的困惑：都說南宋朝廷偏安無能，重用奸佞，為什麼能支持100多年而且無數次打敗了橫掃全世界無敵手的蒙古鐵騎？

答案就在《金甌缺》一書中。

輸入標題

《金甌缺》

作者：徐興業

《金甌缺》已經重張再版，本絕少購書的雞賊讀者亦十分推薦買書收藏。

E N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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