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襲會怎樣改變人心？聽聽歐洲的恐怖襲擊親歷者怎麼說

新聞 06-05

曼切斯特仍未從恐怖襲擊事件中恢復過來。在這次爆炸襲擊中，共有22人死亡，64人受傷。曼切斯特的市民們為受害者祈福，也為彼此打氣。祈福活動是應對傷痛的重要環節，但從歐洲各地發生的恐襲事件來看，這還只是應對慘劇的第一步。當日常生活環境的安全問題面臨挑戰，你要作何反應？從長遠角度看它又將如何影響你的生活呢？我們採訪了巴黎、布魯塞爾、柏林（這些城市都在過去兩年中先後遭遇恐怖襲擊）的民眾，了解一下當地居民的生活遭受的影響。

巴黎

2015年11月13日，巴黎突遭一連串有預謀的恐怖襲擊：正在比賽的足球場外出現自殺式爆炸襲擊，咖啡館和餐廳附近出現恐怖分子持槍射殺民眾及另一起自殺式爆炸襲擊，正在舉辦 Eagles of Death Metal 樂隊演唱會的巴塔克蘭劇院遭遇恐怖分子持槍襲擊。這一系列恐怖襲擊共導致100人死亡，368人受傷。VICE 記者艾曼紐爾·德尼絲（Emmanuel Denise）採訪了這起恐怖襲擊事件的兩名倖存者，問了問他們這次恐襲帶來的影響。

艾利亞斯（Elias），28歲

VICE：恐怖襲擊發生時你在哪兒？

艾利亞斯：我坐在巴塔克蘭劇院舞台前面的第二排，距離一個緊急出口比較近。這也算是在演唱會開場前排隊兩小時的小小回報。現在回頭去看，我覺得是這兩個小時的排隊救了我們的命，雖然它並沒有讓我們擺脫恐怖襲擊的陰影。

一開始你是如何應對這起事件的？

最開始幾天，我心情很不好，因為我的家人和朋友向我傳遞出各種關愛與正能量，可那次襲擊中死了90個人，我卻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從11月13日起，我沒有做過噩夢，沒有哭過，沒有陷入焦慮，雖然我在那十五分鐘內目睹了人間煉獄。我回到了正常生活當中。我的精神病醫生告訴我這叫「解離性創傷後壓力」（dissociated post-traumatic stress），但以後有可能出現心理反彈。目前，我是被心理否定所保護著。

你現在有安全感嗎？還是依然會擔驚受怕？

那次恐怖襲擊之後，我開始變得特別警惕。我會在演唱會上尋找緊急出口，我會觀察周圍人的行為，留心公共交通上被人遺棄的行李。今天，法國依然處在緊急狀態，這類恐怖襲擊似乎不可能再發生。它能給人一種安全感，但沒有人是真正安全的。

你對巴黎的看法有沒有發生改變？

它並沒有改變我對巴黎的看法，但卻改變了我對世界的看法。恐怖襲擊，數以百計的人喪生——在過去，這些都只是新聞里的東西。而今天，它卻是觸手可及的現實，不僅是在巴黎，到處都是一樣。

亞瑟（Arthur），28歲

襲擊發生時你在哪裡？

亞瑟：我在 Eagles of Death Metal 演唱會現場，就在舞台下面，和我的一個好朋友在一起。我們之前也看過他們的演唱會，那應該是我們看過最棒的演唱會之一，所以那天我們早早趕到，想要買到最前排的票。我們也因此幸免於難，因為我們離一個緊急出口非常近。襲擊剛開始時，我還以為是有人在扔鞭炮。幾秒鐘之後我才意識到那是恐怖襲擊。我連忙卧倒在地，然後求生的直覺告訴我：如果我留在這裡，那就死定了；如果我跑，那至少還有一線生機。等到他們重新填彈的時候，我翻上舞台前面的阻隔帶，想要往緊急出口方向跑。地上有好幾具屍體。我摔倒了，然後被壓在了其他試圖逃跑的人下面。我感覺呼吸困難，我覺得我快死了。但最終我還是爬到了緊急出口。我的朋友在那兒等著我。他在幾分鐘前就逃走了，但他依然決定冒著生命危險留下來等我。他一把抓住我，帶著我離開。是他救了我的命。

今天你在巴黎還覺得安全嗎？

襲擊結束後的好幾個月內，我都感覺很難再融入正常生活。尤其是乘坐公共交通。新的恐怖襲擊出現後，這種不安全感進一步加劇。這次曼切斯特恐怖襲擊又是在演唱會現場發生，它揭開了我尚未痊癒的傷疤。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覺得自己可能再次遭遇這種慘劇。直到今天，有時街上有人放鞭炮，或者有人在大聲喊叫，都能把我嚇到半死。

後來你是如何應對這次襲擊事件？

你可能會覺得在恐怖襲擊中逃過一劫，會讓你開始珍惜生命，積極生活，讓自己活得更有意義。但事實並非如此。過去我享受的許多事情，在襲擊發生後都顯得毫無意義。經歷了和家人朋友重聚的激動時刻後，我把自己孤立起來，只有在獨處的時候，我才能獲得某種內心的平靜。幾個月後，我的情緒低到了極點。最後在女朋友的建議下，我去看了心理醫生。是這位醫生幫助我克服了許多倖存者負罪感。

你對巴黎的看法有沒有發生改變？

我依然熱愛巴黎，襲擊發生後，我也從來沒想過離開這裡。現在巴黎處在緊急狀態，意味著街上會有更多軍隊。雖然這會給人一種安全感，但他們的存在也提醒著我們，手持卡拉什尼科夫衝鋒槍或者穿著爆炸腰帶的瘋子隨時可能再次出現，威脅我們的日常生活。雖然面臨著威脅，但我還是盡量過正常生活。因為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那他們就不僅是奪走了我的純真，而是真的贏了。

布魯塞爾

2016年3月22日，布魯塞爾接連遭遇三起有組織的爆炸襲擊，兩起發生在布魯塞爾機場，一起發生在馬爾比克地鐵站。襲擊共造成32名平民身亡，三百多人受傷。VICE 記者艾比·戴姆斯（Ebe Daems）在馬爾比克地鐵站採訪了兩位民眾，了解布魯塞爾恐怖襲擊對他們的長遠影響。

瑪雅（Maja），拒絕透露年齡

你每天都會來馬爾比克地鐵站坐地鐵嗎？

瑪雅：是的，因為我是在這片地區工作。當時遇襲的很可能是我。爆炸襲擊發生的當天，我乘坐的那趟列車是在襲擊發生前一個半小時經過馬爾比克地鐵站。那天我是去布魯日上培訓課。我的丈夫也在這裡附近工作，很幸運，我們很快便聯繫上了彼此。當天所有的地鐵全部停運，所以我是在第二天才回到布魯塞爾。我真的被嚇壞了。

爆炸襲擊後你有沒有什麼變化？

沒有，沒那麼嚴重，但我心裡一直會惦記這事兒。我總感覺襲擊可能再次發生，尤其是在我參加大型公眾活動的時候。這並不意味著我停下了生活的腳步，但恐襲的陰影依然還在。在我和我的朋友圈當中，這是我發現的最大的變化。

街上有軍隊巡邏是否讓你更有安全感？

沒有，如果有獨狼式炸彈襲擊出現，我覺得他們也無能為力。看到街上出現軍隊只會讓我更加覺得這是一種新常態。

你對曼切斯特的民眾有什麼建議嗎？

我會告訴他們去向朋友和專業人士尋求支持和幫助。

穆罕默德（Mohamed），拒絕透露年齡

襲擊發生時你在哪裡？

穆罕默德：當時我在上班。然後我們都開始給家人打電話，但電話打不通，因為通訊網路太忙了。我花了一個小時才聯繫上我的兄弟姐妹，他們都是在地鐵站附近工作。

你是如何應對恐襲的？

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這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阿拉伯裔群體受影響更大，因為我們被貼上了標籤，背上了罵名。雖然我們是摩洛哥人、阿拉伯人，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就是一類人。恐怖主義沒有宗教之分。即便是在恐襲發生之前，我們也常遭人側目，但現在情況已經加倍惡化了。人人都很害怕。我需要更加努力地表現出善意，但有些人你是沒法溝通的。如果我從一位女士身邊經過，她便會抓緊錢包。搭乘公共交通時，有些人看到摩洛哥裔的乘客，甚至會更換車廂。

但實際上你和其他人一樣擔驚受怕。

那是當然！我每天都要來這裡坐地鐵。我越來越疑神疑鬼了。如果看見地鐵上有人帶著一個包，或者行為舉止異常，我就會很留心他們的一舉一動。現在布魯塞爾的人都比以往更少出門。

對於曼切斯特的民眾你有什麼建議嗎？

聽到恐怖襲擊發生我很難過。我想說千萬不要讓這些道德淪喪的人把你擊垮。大家要團結一心，而且不要給某些群體或族裔的人貼標籤、

柏林

2016年12月19日，位於柏林市中心的一座聖誕市場出現卡車惡意撞人事件，造成12人身亡，56人受傷。VICE 記者法比安·赫里格（Fabian Herriger）在街頭採訪了當地民眾，了解襲擊事件一年後柏林的現狀。

山姆（Sam），25歲，因為擔心被德國情報機構找麻煩，他不願接受拍照。

你現在還會經常想到布賴特施德廣場的卡車衝撞事件嗎？

山姆：我就住在廣場附近，衝撞事件發生時我就在旁邊。這次襲擊事件讓我無比震驚和悲痛。作為一個穆斯林和阿拉伯人，我一直想不通人們到底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作為一個阿拉伯人，恐怖襲擊也改變了我眼中的柏林。我很沒安全感，因為我感覺周圍人都很提防我和其他阿拉伯人。

也就是說，在襲擊事件之後，你開始面臨更多偏見？

是的，但在襲擊事件之前我就有這種感受。我來自葉門，在柏林工業大學學習時，我就因為買大麻和未繳納違規停車罰款出過事。更慘的是，我還被聯邦情報機構盯上了。他們對我進行監控，因為他們把我列為恐怖分子。實際上，我並不認同伊斯蘭教義，我其實更像一個無神論者。這一切真的讓我很震驚，他們在監視我，還調查我的背景。我現在還沒有從中緩過來。

聽起來確實很可怕。那年十二月的恐怖襲擊事件之後，你的生活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那次恐襲事件讓我再度遭遇各種偏見。從那以後，我感覺柏林人都開始像情報機構一樣對我充滿懷疑。我只希望我們年輕一代能夠消除老一代的仇恨，建立一個國際化的新社會。

現在搭乘地鐵或者參加大型活動會不會有顧慮？

那次襲擊事件並沒有對我的生活造成太大影響。我還是像往常一樣過日子。只是我對生活的看法已經不同了。

喬安娜（Joana），2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