瀕臨消失的傳統手工藝

小時候，過年兜時最渴望的玩具莫過於擁有一支「糕人」，即麵糰人。雖然一支糕人五分至一角不等，但從為數可憐的壓歲錢中拿出這筆錢，還是要費一番思量、躊躇的。當然，每一次糾結後，均會痛下決心買上一支，慢慢玩耍。因為春節一過，妝糕人的雷師傅就會收拾行囊離開永寧，踏上新的旅程，開始一年的奔波流浪，沒有逼近年關是見不到人影的。

每年春節期間，雷師傅都會把工具箱擺在我家斜對面——豆腐店、補牙店或小布莊前面。他的擔子總是被孩子圍得水泄不通，買的人多，看的人更多，像觀看魔術表演，一會兒工夫，一隻動物、一個人物就活靈活現了，生動活潑、可愛傳神，在孩子眼裡，這是夢寐以求的玩具啊。

妝糕人的雷師傅住在永寧城隍廟附近，叫雷遠洲，長得高高瘦瘦。 據說他的手藝是祖傳的，他二十來歲就跟著爺爺學藝，為了使手藝更精湛，所塑造的形象更逼真傳神，1960年，他還到泉州農校學習美術課程。也就是說，在接受傳統的技藝基礎上，他還接受正規的培訓。在物質匱乏的年代，為了生計，雷遠洲曾騎著自行車一路北上沿途捏造、兜售糕人，足跡遍布大半個中國。他邊遊歷、邊謀生，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件簡陋的工具箱便是他全部的行囊。我無法想像這種常年流浪漂泊的日子是啥滋味，中途他會遭遇哪些酸甜苦辣，寒冬酷暑中討生活是何等的艱辛，只看到他每年春節過完便義無反顧地出發。他為何會迷上這種在路上的生活？是困頓的生活所迫還是好動的性格使然？不知道。年復一年，他就是這樣騎著自行車，慢慢離開故鄉，走向餐風露宿的漫長日子。小時候，我以為他的這種吉普賽式的生活非常瀟洒、自由、快樂。未涉世事的小孩哪裡懂得，小小的糕人要承載他乃至全家衣食住行的沉重負荷。

妝糕人所需要的工具非常簡單，一把小刀子、一把小剪刀。材料也非常簡單，幾團彩色小麵糰。這麵糰，是以大米粉、糯米粉、調色素、蠟油等為原料，通過水浸、微蒸後配製而成的，五顏六色、具有良好的塑造力。塑造過程需要搓、捏、團、挑、壓、按、擦、拔等多種手法，可以塑成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人物或動物。為了方便把玩拿放，麵糰捏在一根竹籤上。價錢取決於用料大小、做工繁簡、耗時多少，從幾分到一毛錢不等（除非像關公這樣披戰甲、持武器的英雄，價格多一點），取材於古裝戲上經常出現的人物形象。最受小孩歡迎的，莫過於孫悟空，只要輕輕轉動竹籤，他手上的金箍棒會隨之轉動，這個神話傳說中家喻戶曉的英雄形象，幾分錢就可以成為孩子手中把玩的東西，怎不叫孩子激動、歡喜呢？一支糕人可以把玩好幾天，水分慢慢蒸發後就會幹裂，丟棄後便只好開始一年長長的等待。

據說，妝糕人源於中原的捏麵人，是百姓傳統節慶期間祭祀神明的一種祭品，後來成為增添節慶歡樂氣氛的一種手工藝製品。這種手藝歷史非常悠久，好幾千年了，難怪永寧「妝糕人」能成為石獅市第二批非物質文化遺產。

如今，這位走遍中國的民間老藝人已經80多歲，滿臉滄桑，任萬千世界如何誘惑，他再也走不動了，但是他那雙特別勤快、靈巧的手還是閑不住，遇上佛生日或年節，他依然會找出工具箱，到人多熱鬧的地方，捏上幾支糕人。永寧城隍文化節、元宵節燈會等等活動，也都可以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副簡陋的工具箱：孫悟空、關羽、仙女……惟妙惟肖。站在那個小攤面前，童年的時光倏地回到眼前，記憶是那麼鮮活、清晰、溫馨。那段貧瘠年代的單純渴望、單純滿足，總能讓人在一片繁華富庶的現實面前，還是深深的感動與震撼。一支糕人在手，彷彿回到兒時，回到那段純凈明朗的天空下，這種懷舊的情懷是那麼清純與甜蜜。

現在，孩子的玩具豐富得讓人眼花繚亂，誰也不稀罕這種古老、原始的玩具。糕人作為玩具的時代過去了，它只能成為一種記憶，如果從更高層次與意義上來講，便是成為一種遺產，但沒有市場需求，它的存活空間過於有限與狹窄，這種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就更加艱難。它的尷尬是：作為謀生手藝，它無法養活人，作為玩具，它無法吸引孩子，但是讓它自然消失又令人遺憾。聽說，雷師傅還是把手藝傳給後代，他的孫子、外孫都得其真傳，但沒有以此營生，倒是他的兒子從這門手藝延伸開去，搞糊紙生意，如喪禮上需要的花亭、龕、轎……人類生生死死，這門手藝反而可以維持生計。奇怪的是，現在信佛的、皈依三寶的人多了，很多老人去世後，子孫用佛教的禮俗為其操辦喪事，小雷師傅應市場需求，無師自通，居然糊出適應於佛教的西方亭來了。

而祖宗傳下來的「糕人」，真的連生存的隙縫都沒有了？沒有社會需求，自然無法存活，這就是現實。很多傳統手工藝都失傳、消失了。那麼，是順應自然規律，任其消失，還是拯救這些瀕臨滅絕的傳統手藝？這是這項嚴肅而迫切的社會課題。

(進入微信公眾號,點擊右下角的"文章薈萃"，即可查看高寒在微信公眾號中上傳的所有文章~)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