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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就是嫌你窮才分手的啊!

斑馬,斑馬

安和橋北

宋冬野

00:00/04:13

文丨七毛

授權轉載於七毛

「餓。」

發完這條狀態三小時後,我就成了楊哥的女友。

他把飢腸轆轆的我叫出宿舍樓,問我:「想吃什麼?」

「糊湯粉。」我脫口而出,眼巴巴望著他。

楊哥緊皺眉頭,但還是立馬揪著我直奔司門口戶部巷。

兩天沒吃東西的我,一臉生無可戀的我,在一碗飄著鮮美魚香味的糊湯粉面前,現了原形。

我口含米線,感激涕零地問:楊哥,你怎麼不吃啊?」

楊哥頓了頓,抬頭望天,又盯著我說:「哥只有十塊錢。」

我差點噎住,吸了吸鼻涕,說了句:「哥,我身無分文,你若不嫌棄,我只能以身相許了。」

「好!」楊哥眼睛一亮,笑開了花。

熱氣騰騰中,我紅了眼眶,楊哥那張好看的臉漸漸模糊起來。

雜亂的店鋪,我們用筷子夾起飽蘸魚湯的熱油條,趁熱送進嘴裡,那種鮮香和酥軟的口感,很多年都忘不掉。

2010年4月,我們大三,讀大學的第三個年頭。

那段日子我真的太他媽窮了,吃了上頓沒下頓。

說來心酸又勵志,讀大學起,我就沒花過家裡一分錢。「一貧如洗、三餐不濟、家徒四壁」,大概這些詞語都是為我量身創造的。

北方小鎮的老家,我媽常年體弱多病,吃了幾十年的葯,我硬是給自己申請了四年助學貸款。

周末也不閑著,風風火火到處找兼職,發傳單、擺地攤、做家教、當服務員。比我們校長還忙。

楊哥,我們這所不知名學校的不知名學霸,低調寡言。在我弄丟800元生活費的第三天,用他那個月僅剩的10塊錢解救了我。

我一直覺得,這世上最好聽的三個字,絕對不是「我愛你」,而是「有我在,別餓著,多吃點」。

好的愛情從來不用說,用做的。

跟楊哥相識於自習室,一有空我就去自習,要不是那天他向我借英語課本,兩年下來我都不知道後面坐著他。

我們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沒有什麼風花雪月的浪漫。

楊哥大四時已經開始在外面接項目,從來不用為生活費和明天擔憂。而我,一個文弱的窮酸文科女,找工作屢屢碰壁,在擁擠的招聘會現場擠得找不到方向。

「楊哥,我太窮了,什麼都沒有。」

「我也是。」

「你怕嗎?」

「現在有你了,一切都會有的。」

2011年6月,拍完畢業照的第二天,我就跟楊哥坐著12個小時的火車硬座,風塵僕僕從武漢奔向魔都。

楊哥不顧父母反對畢業來上海,打算跟著學長一起創業,正好我也有個面試。

上海每天都有人來,也有人走。從上海火車站出來,楊哥提著一大包行李走在我前面,周圍霓虹閃耀,夜上海迎來了一千萬外地人中最普通的兩個。

「小七,你快點啊。」楊哥轉身,眼帶笑意向我招手。

「好,我來了。」我提著行李箱,加快了腳步。

車水馬龍的喧囂,敵不過此刻的有你真好。

我跟楊哥輾轉在長寧租了個隔斷間,距離地鐵口兩公里。

租房合同付一押一,只好一次性忍痛交了2000塊。交完房租,我們全身上下只剩215塊錢。

坐在不足5平米的房間,我跟楊哥長時間的沉默。

過道窄仄,燈光昏暗,房間密不透風,一張不足一米寬的床、一個柜子和一張小桌子,就把房間塞滿了。

媽的,原來真的畢業了啊,第一次有這種可怕的感覺。

隔斷間這裡聚集全國各地的外地人,有我們這樣剛畢業的情侶,有賣麻辣燙的一對年輕夫妻,有一對總是把音響開到很大的基佬,還有一些愁雲滿面的單身男女。

大家各忙各的,從不交流。

每天,我要跟十多個人搶馬桶、洗衣機、水浴淋頭,排隊刷牙、洗澡、洗衣服。馬桶一堵,惡臭熏天。

糟糕的隔音最讓我崩潰,隔壁連咳嗽下、翻個身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那些日子,我每晚在楊哥的輕鼾聲中,聽著隔壁情侶的嬉笑怒罵失眠到深夜。對著黑暗的牆,漫談著微不足道的理想。

早上楊哥起床拉肚子,蹲在裡面二十多分鐘,隔壁一個男生敲著門怒罵:「便秘還是死了?能快點嗎?」

一向處變不驚的楊哥,那天臉色陰沉。

「沒事啦,有得住總比沒得好!」我對著楊哥嘿嘿笑。

「委屈你了,等賺錢了咱們搬個大房子。」

「跟你在一起,什麼都好。」

我的面試很順利,就是薪水太低:試用期每月2500,轉正後3200,偶爾會有獎金。剛畢業,慢慢來,先到大平台學點東西,工資是其次。

我給自己腦補了幾天雞湯,就正式入了職。

楊哥進入學長的公司參與項目,工資是我的兩倍,每天朝九晚九,回到家已是深夜。我也是。

我們當時最大的難題,是如何把這200塊錢撐到發工資那天。

十幾塊錢的外賣肯定是吃不起了。還好天無絕人之路,隔壁男生扔給我們一個小電飯鍋,拍拍屁股回老家了。

我一激動讓楊哥趕緊到超市扛一小口袋米回來,米香味每天飄滿整個房間。

我們中午吃著米飯,就著榨菜,躲在格子間勉強度日。晚上就喝燕麥片,楊哥喝不習慣,我給他買了一袋糖,他也吃得津津有味。但還是很餓很餓很餓啊。

我昏昏沉沉中被楊哥推醒:「麵包,酸奶,卧槽你偷來的?」

楊哥噗嗤一笑:「公司發的。」

「哪個公司發這個?不信!」我滿是懷疑。

「沒事,正好路過,獻血時送的。」

我心咯噔一下,眼淚嘩啦呼啦往下掉,邊吃邊哭:「楊哥,我他媽這是喝你的血啊!」

「放心,哥腎還在。」楊哥像個孩子樣笑我。

我哈哈哈哈哭得更厲害了。

到最後幾日彈盡糧絕,我倆乾脆就喝水,一餓起來,就咕嚕咕嚕一碗水下肚,然後立馬躺在床上不敢動。

「楊哥,要是能來一碗糊湯粉就好了。」

「是啊,放點辣椒、泡著油條。」

「楊哥,突然好想武漢啊。」

「是啊,去江灘、去東湖。」

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說上半天,睡意昏沉就抱著彼此睡過去。

這張一米寬的床有一塊板塌陷下去,住進來當天我就讓房東換,眼看著快一個月了都沒動靜。為了避開那個破洞,我倆只能裹在一起挪到最牆角。

那時候我們最窮,卻在深夜抱得最緊。當時什麼都顧不上,只想租好點的房子,我們努力攢錢,加班加班還是加班。每晚我跟楊哥敲著電腦入睡,他在查資料,我在寫稿子。

別人房間啪啪啪,我們鍵盤啪啪啪。

半年後,我們搬到了徐匯兩居室老公房,跟一對情侶合租。我跟楊哥興奮地跑去買各種東西。

第一次,終於在房間里添置了落地鏡、書架、衣帽架、地毯,貼了牆紙,掛起了照片牆,在陽台擺上花草盆栽。

開始認真做飯燒菜,我們盡量不吃葷菜,一個月能省下不少錢。為了省地鐵費,買了輛二手自行車,每天來回騎行十幾公里。

2012年,我們過得清貧又自在。周末偶爾出去吃頓好的,看場電影,或者去圖書館看看書,消磨一個下午。

楊哥每次發工資的那天,都要請我吃一頓火鍋。他又恢復了往日輕鬆的神氣。

「楊哥,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你長得好看。」

「這個我知道,不算。」

「你又瘦了,多吃點。」

「我很能吃的,小心被我吃窮呀!」

「沒事,讓你吃一輩子!」

不知道是火鍋太辣還是太辣,吃著吃著眼淚就被嗆下來。

沒有誰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愛情也是。

上海房價漲一漲,我們心臟抖三抖。意料之中,房東給我們漲房租了。一個月加了800塊,我們一合計,媽的不划算,30歲錢要省錢攢首付,搬家吧!

在上海找房是場艱難的爭奪戰,一個小時前發布的信息,兩個小時後房子就能被搶掉。

搬家那天,耳機里正好聽到宋胖子《斑馬》里那句「我要賣掉我的房子,浪跡天涯」,把我的心聽得一顫一顫的。

怎麼?有房子就好好待著,浪什麼浪喲真是!

2013年,股市市場一段時間連續漲停,我們身邊同事都在炒股,楊哥也開始琢磨投點錢進去,他把這兩年攢下的幾萬塊全部放進去。

我對股票不懂,勸他還是見好就收。

他一臉興奮:「現在一周就能賺到大半年房租了。」

我也沒法,只能由著他。接下來大盤跌得我跟楊哥大眼瞪小眼,四眼淚汪汪。完了。

沒想到,此後事情更糟。楊哥已經三個月沒有工資了。

那幾年,多少創業公司崛起,就有多少多少倍的創業公司倒下。他那段時間常常通宵加班,回來倒頭就睡。

看他這個樣子,我每天戰戰兢兢。我告訴自己,要振作啊老子可不能倒下,不能沒了經濟來源。楊哥養我一場,現在我要好好養他。

我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回來接軟文、寫小說到凌晨兩三點。每天眼睛腫成熊樣。

雖然稿費很低,但總比沒有好。我心想:寫完這幾篇稿子,這周飯錢就有著落了。寫啊寫啊寫啊。

楊哥那時很有挫敗感,終日悶悶不樂。

本以為靠著我能挺一段時間,可我腦袋一熱,就他媽把工作丟了。

我的新領導,在反鎖的辦公室里對我動手動腳的那刻,我終於爆發了。

操,為了五千不到的月薪,我幹嘛在這種賤人手下糟蹋自己,老子不幹了!領導怒吼:「滾!趕緊滾!」

上了回家的地鐵,我就後悔了,加上連續一個月來無休止熬夜和無規律飲食,肚子突然疼痛難耐直冒冷汗。

晚高峰的地鐵擠滿了人,我扶著把手不敢坐下,這個連蹲著都要被拍照的上海,我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概會紅遍全中國吧。

迷迷糊糊摸到家裡,躺到床上就睡著了。

來上海這兩年,我第一次覺得累。

等我醒來,被楊哥的臂膀包圍著,他擁著我,昏暗的燈光照在他憔悴的臉上,空氣讓人心安溫暖。

「楊哥,我們來上海是為什麼?」

「生活。」

「你累嗎?」

「累,但沒法。」

一個月後,我們各自找到工作。楊哥在楊浦,我在閔行。相距三十公里的我們,只得分開住。

燈火輝煌的地鐵口,楊哥在前面拎著行李箱。跟初來上海在火車站時不同,他的身子消瘦了很多、背影更加落寂。

我提著行李袋的手在發抖。太沉了太沉了。

滿是名車豪宅的燈紅酒綠里,我們拎著大袋子,失魂落魄,像個逃荒而來的流民,跟這個城市格格不入。本來,我們也沒融入進去。

我突然心慌起來,沒有安全感。

人的心理防線,可以在一瞬間就能崩潰瓦解。

上海很大,我們很小。我們走得很慢,這次楊哥沒有讓我快點。兩年了,我們還是我們,也不再是我們。

工作日我們各忙各的,周末就待在一起。有時周末加班,我們半個月甚至一個月見上一次。我開始習慣一個人的生活,學生時代獨來獨往的日子又回來了。

沒日沒夜加班的我,終於在新公司得到賞識,開始升職加薪。

不知道是真的忙,還是為了忙而忙。我們的話越來越少。只是楊哥會主動給我電話,讓我多吃點、早點睡、還有錢夠用嗎?

我吃著加班的便當嘴裡全是嗯嗯嗯都好。

2014年9月,楊哥的父親突然被送到醫院搶救,他連夜回了西安的老家,我趕緊打了幾萬塊錢過去。

兩周後楊哥電話我,語氣低沉:「怎麼辦,我媽只有我一人了。」

「我知道了,你好好照顧她。」眼淚在眼眶打轉。

「你來嗎?」幾乎是帶著懇求的語氣。

我憋了幾分鐘,終於說出:「楊哥,我快28了,窮怕了。」

楊哥沉默良久,幾乎哽咽:「對不起,沒能好好養你。」

「很好了...很好了...已經很好了啊。」

我掛了電話,躲在公司衛生間,泣不成聲。心被掏空了一樣。

楊哥走了,回老家了,再也不回來了。

我去給楊哥退房,他的房間東西不多。

我們來上海第一個月開始用的電飯鍋。每天靠著它煮著米飯配著榨菜。楊哥說那段日子最苦了,我不覺得,最苦的日子我也不記得了。

我們搬到兩居室後在宜家買的電腦桌。一到周末,楊哥就把速度卡到掉渣的電腦放在上面,下載一部電影。我倆帶著耳機,窩在床上,摟在一起看到昏昏入睡。

我們在網上買的烤麵包機。每天烤上兩片蘸著花生醬番茄醬吃得心花怒放,楊哥說我嘴上的醬汁沒擦掉。我說是嗎是嗎在哪兒。他會突然親上來。

我們剛來上海買的臉盆也還在。搬了幾次家都沒扔。記得那會兒我忙的五天沒洗頭,第二天要見客戶,我們當時窮的連20塊錢的洗髮水都不敢買了。

我看到了一袋洗衣粉,二話沒說就往頭上撒,一頭扎進臉盆里。楊哥那晚在門外坐了一宿。

我們用過的東西,都還在。

只是我們,早已不在了。

回到西安的楊哥,生活慢慢安定下來。

我的工作步入正軌,一個人也租得起稍微好點的房子。但我明白,我也會離開上海的,可能明天,可能五年十年後。

奮鬥幾十年,還不知道能不能買得起一個廁所。隨便吧,不想了。

2016年初,楊哥的室友老章跟我說,楊哥要結婚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不知道說什麼好。關掉手機,擠進了人來人往的地鐵,腦袋裡想的全是昨晚還沒通過的策劃案。

上海這個城市,人太多了,每個人都有故事,每個人都很脆弱。可沒有什麼,能比得擠上高峰期地鐵,更讓人欣慰的。

我媽常跟我念叨:「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回來找個人結婚了。」

我說:「好呀好呀,明年春節就帶回去,胡歌還是霍建華,您先決定好。」說著說著眼淚花花。年紀大了,淚點也變低了。

春節楊哥舉行婚禮,我躲在老家哪兒都不想去。

後來小章跟我說,結婚那天,楊哥喝得爛醉,哭著鬧著要到上海吃糊湯粉,你說上海怎麼會有糊湯粉呢?

是啊,上海沒有糊湯粉。

武漢有,我們大三那年的武漢有。

插圖出自電影《每當變幻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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