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白卷的李金生：我的高考是場註定失敗的戰鬥

長久以來，李金生不時會做一個沒有結局的夢——

高考的考場上，他將手中的盲文試卷摸了又摸，卻始終弄不懂試卷上的內容。時間告罄，監考來收卷子，可他連考試的注意事項還沒有摸完……無助與焦急交織下，他猛然驚醒。

作為國內首位用盲文試卷參加高考的考生，2014年，46歲的河南駐馬店盲人李金生第一次走進高考的考場。考試中，連交兩份白卷的他，一度引發爭議。

2014年6月3日，河南省駐馬店市盲人李金生來到確山縣招生辦公室，領取了2014年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全國統一考試准考證。 圖據張建/東方IC

他自稱在一段時間內，不僅被正常人誤解，一些與他同為弱勢群體的盲人，對他的態度也由敬佩轉為不屑，甚至他曾參與的義工組織，也迫於各種壓力將他掃地出門。

參加高考3年過去了，李金生的生活歸於平淡，但每年的6月7日、8日這兩天，他的心裡都會比別人多一份悸動，說起即將來到的高考，他預祝所有考生考出好成績。而對與他同為盲人的考生，他說自己在期待電子試卷，「等以後條件成熟了，我還會再戰高考。」

6月6日，在今年高考的前一天，李金生告訴紅星新聞，他希望高考帶給自己的不僅僅是一個沒有結局的夢。

如今，在自家按摩店裡給客人按摩的李金生。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2014年

首考

一場「還未開始就已經註定失敗」的戰鬥

2014年6月7日，河南省駐馬店市確山縣，河南首位盲人考生李金生在盲人朋友的陪伴下趕赴考場。 圖據蟲子/東方IC

李金生至今記得，2014年6月7日中午，他從高考的考場中走出來的情景。

「當時有不少記者在考場外等我。」他說，作為全國第一個用盲文試卷參加高考的人，那一年河南駐馬店確山縣的高考考場外，來了一群陌生人。

李金生並沒有對自己在考場中的經歷作出一絲的美化，「他們問我考得啥樣，我直接告訴他們，交了白卷。」當天下午的數學考試中，因為對盲文表述的數學符號區別不清，他再次交了白卷。

結果可想而知。第二天，不少媒體的新聞標題直接將這一細節放大：盲人參加高考第一人，頭天考試連交兩張白卷。

2014年6月6日，河南，李金生高考所使用的寫字板以及相關證件。 圖據草兒/東方IC

消息迅速在網上傳播。

一時間，網上輿論對李金生的評價急轉直下，逐漸從同情敬佩轉為不屑甚至謾罵。

「很多人說我是在浪費國家的資源。」李金生說，因為當時是國家第一次專門為盲人提供盲文高考試卷，還單獨為他開了一個考場，配了監考老師，而他交白卷的結局讓不少人認為，李金生是在嘩眾取寵。

「象徵意義的確是要大一些的。」李金生絲毫不否認自己參加高考的目的，「我就是想用自己的行動，為與我一樣的盲人贏得升學的權利。」

但即便是與他同為失明者的弱勢群體，對他的評價也不一，他交白卷之後，有人對他的態度也從支前的敬佩轉為了不屑，「他們覺得我的行為給盲人群體丟了臉。」

在此之後，因為引起的風波太大，他在當地參加的一個義工組織委婉將其掃地出門，對此，他表示「能理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李金生常做噩夢，「夢見考試結束，老師來收卷子，然後被嚇醒。」說起往事，李金生的語氣已雲淡風輕。

回憶往昔，李金生說自己當年參加高考是一場「還未開始就已經註定失敗」的戰鬥。「國內之前沒有盲人參加高考的先例。」他說，當年與他一同取得高考參與權的盲人在全國有3個，「但只有我是全盲，他們都是低視力，用的是普通試卷的放大版。」只有他，用的是盲文試卷。

2015年

次戰

電子試卷申請落空，索性放棄

2014年6月6日，河南，特殊考場內只有兩套桌椅，一套是李金生的座位，另一套是監考老師的座位。 圖據草兒/東方IC

李金生說，在當年高考開始之前，他一直申請用電子試卷，「到高考前幾天，才被告知是用盲文試卷。」但他說自己的盲文水平並不高，「只是自學過。」李金生解釋，「在盲文中，文字代表的是拼音。你不光要認識盲文，還要聯繫上下文去猜測它在文中的意思。」

他覺得，高考雖然向盲人打開了大門，但與他的參加類似，象徵意義要大一些。因為李金生覺得，試卷沒有因人而異，他說：「這也是我第一次高考連交兩份白卷的直接原因。」

沒有意外，雖然在參考前也有過幻想，但李金生的首考還是失敗了：數學語文0分，英語8分，文綜50分……

「我之前雖然知道高考失敗的幾率很大，但也有過一絲幻想。」李金生說，他甚至幻想過填報志願，「我想學法律,為跟我一樣的殘疾人爭取更多權利，改善他們的生活。」

2014年6月6日，河南，高考時，李金生需要用手摸試卷上面的盲文才能明白試題的含義 。 圖據草兒/東方IC

雖然第一次參加高考後，網上的評論讓他消沉了很久，但內心的堅強還是讓他重振旗鼓，2015年高考，李金生又報了名。

「當時想讓國家給我一份電子試卷。」李金生稱，在盲人群體中，有很多人和他一樣是後天失明的，而且盲文水平都不高，「我們會書寫漢字，如果能有一份電子試卷，我想我能考得好一些。」

在採訪中，李金生向紅星新聞提及，他有個確山老鄉叫張領，很聰明，成績也很好，但就是因為考前失明加上盲文不好，失去了升學的機會。

「現在科技發達了，電子產品的普及度越來越高，為盲人服務的讀屏軟體也越來越先進。」李金生說，在他看來，實現這一方式的技術已經不成問題，差的可能是他這樣的「促進者」。

不過，2015年高考臨近時，李金生再次被通知高考將使用盲文試卷，他說，為了不引發風波，自己索性放棄了當年的考試，「沒去！」

2016年

蟄伏

在每一年的高考日，他心裡都不平靜

如今，李金生在自己的按摩店裡，心裡還是牽掛著高考 。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表面上已經似乎與高考漸行漸遠的李金生，實際上一直關注著「盲人高考」的風吹草動。

他對紅星新聞說，在每一年的高考日，他心裡都不平靜。

雖然自己期待的電子試卷還沒有得到落實，但李金生說，自己非常感謝教育部和殘聯，「沒有他們的支持，像我一樣失明的人可能得不到高考的機會。」

2014年高考查分後，他特意給教育部寫了信，「主要是感謝，感謝他們給我參與高考的機會。」李金生說，他在信中也表達了參與高考的心得，主要涉及延長考試時間，落實電子試卷和允許盲人攜帶手寫板、盲文筆進考場。

他的破冰首考之後，盲人參加高考越來越普遍，2008年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保障法》中與盲人升學、職業資格和任職考試的權利，被一步步落到了實處。而近幾年的高考，正像李金生期望的那樣，他期待的事情正一件件成為現實。

（2008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保障法》第五十四條規定,「國家舉辦的各類升學考試、職業資格考試和任職考試,有盲人參加的,應當為盲人提供盲文試卷、電子試卷或者由專門的工作人員予以協助」。）

「2015年高考，參與考試的盲人從上一年的3人增加到了8人，放榜之後有7人都考上了報考的大學。」李金生說，雖然與他無關，但他依然很高興。

這兩年的高考，教育部對殘疾考生的幫扶力度越來越大，在今年4月28日,教育部、中國殘聯聯合印發《殘疾人參加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全國統一考試管理規定》，規定「允許視力殘疾考生攜帶答題所需的盲文筆、盲文手寫板……等輔助器具或設備」……

2017年

期許

他說，等有了電子試卷，要再戰高考

如今，站在自家按摩店門前的李金生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如今，已經不在媒體聚光燈下的李金生在河南駐馬店市經營著自己的按摩店。

說起未來，李金生告訴紅星新聞，他現在有兩個目標：第一是通過「盲人醫療按摩職業資格考試」，第二，就是等電子試卷出來後，再參加一次高考。

「資格考試剛開始也沒有電子試卷，但2010年開始有了。」49歲的李金生說，他相信在不久以後的高考中，一定會有他更擅長的電子試卷出現。

「我不想讓自己的夢沒有結果。」說到這裡，李金生的語調明顯歡快了起來。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紅星新聞實習記者丨段睿超

編輯丨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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