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山中遊玩，碰到一位老人，很像去逝的爺爺

我報名濟南戶外驢群去章丘爬一座荒山，天氣預報是多雲，天亮卻下起了毛毛細雨。

天有不測風雲，但是驢行的腳步卻風雨無阻。雖然很多人都沒帶雨具，一路上大巴車裡照樣歡聲笑語。

到了山下群主老李關切的跟大家宣告：今天路滑危險，而且這座荒山他也從來沒來過，不知道山裡情況，大家一定要小心，特別要跟好大隊，千萬不要離群擅行。

大家看著雨幕下霧蒙蒙的連綿山脈點頭依言。登山隊開始慢慢登高前行。

這一片山脈遠離人煙，風景秀美，雖然此時已經是初冬了，山上還是翠柏蔥蘢，偶爾有耐寒的點點紅葉點綴其中，那紅葉在雨水的洗禮下更加紅鮮，風情。

我們發現越往上爬四周的景物越朦朧了，原來是山上有霧，而且雨絲越來越稠密，於是帶雨具的都披掛上陣了，沒帶雨具的我們卻說淋雨爬山更有意境。

說著說著更有意境的來了：我們好像瞬間被大霧包圍了。環視四周，只有如混沌初開時的白茫茫渾噩噩……

隊伍里有人慌張，也有人沮喪，抱怨這麼美的山遇到怎麼糟的天，可是我和幾個人卻歡呼起來，說我們這不是馬上要羽化成仙了嗎。我們的話馬上遭到全群呼應，都開始對著深譚般的大霧撒歡狂叫嘶喊起來。

大家撒著歡一路歡鬧穿過厚厚的霧障繼續前行。

這漫天大霧在我們幾個「驢瘋子」眼裡就是無與倫比的美景，我們發瘋的亂跑亂竄，樂此不疲的在這大霧背景下拍起照片沒完，毫不理會漸漸遙遠的隊伍聲息。

直拍到手都凍僵了我們不得不結束我們的拍照，但是同時我們也驚慌了，附近只有我們五個。

我們馬上大聲高喊大隊，可是喊了數聲無人應答，又試著打電話，電話根本打不出去，沒信號。

我們不知道我們在哪裡。不，我們在深山裡。只是霧深不知處。

並且我們又覺出雨滴越下越重了，那霧也化作水汽攙在雨里往我們身上撒，腳下數尺高的野草喝飽了水往我們的鞋裡灌，我們薄薄的外衣早濕透了，雨水慢慢的往裡面滲，我們從頭到腳由外到內的濕了。

詩人幽情大哥看著面露憂戚的我們卻哈哈一笑，說：「好啊，今天我們五個都成了濕人。」

我們這群「濕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順著山走，一路走一路叫喊攆大部隊。

可是我們走到再也走不動了也沒有能攆上大部隊，我們頹然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上。大部隊好像融化在這漫天大霧裡了。而且，手機依然沒信號。更可怕的是霧霾越來越肆虐了，兩個人兩步之外就絲毫不見人影，我們幾個不得不緊緊聚攏在一起互相牽緊了手，怕丟了任何一個。

但是即使擠在一起稍微停一會便也都凍得瑟瑟發抖，大家都有身臨絕境之感，只是都不敢說出來。

老驢也是詩人幽情大哥鼓勵大家說：「我們不能停，我們得快走。」

大家都無力的說走不動了，其實是想放棄了。

幽情大哥卻在這個時候詩興大發，他高大的身形在我們面前巍峨的挺立起來，對著虛空隨口吟道：霧裡難能賞落葉，嶺前好似走雲端。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穫呢？

我們被稍稍激勵了一下，只得相互攙扶著重站起來走下去，雖然不知道我們在往哪走，最起碼走起來不會冷。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我們發現我們還在謎團似的霧裡穿梭，意外收穫不知在哪。

除了霧和腳下的山石再也看不見其他，除了沙沙的細雨聲再也聽不見其他……而且群里說好了今天下了山飯店腐敗，我們都沒有帶吃的，此時我們飢腸轆轆，萬念俱灰。

美麗的像一朵花的一克拉徹底崩潰，嗚嗚的哭了起來。

她身材嬌小，性感，皮膚粉嫩，像三月里的桃花，一直是濟南戶外的形象代言人。此刻，她卻頭髮濕透，臉色蒼白，緊緊拉著同伴「卸下彈卡的步槍」的手踉踉蹌蹌的走著，絕望的仰著臉，閉著眼，把自己哭成了一朵柔弱的梨花。

我們的心此刻都如我們的身體一樣冰涼疲憊，就無人敢開口去安慰她，因為一開口都是哭聲。我們只得繼續默默的走。

幽情大哥為了鼓舞士氣和安慰她，高聲唱了起來，他運足了底氣，嗓子高亢，雄壯，但是——卻無力驅趕重重迷霧。

就這樣她邊走邊哭，

他邊走邊唱，

哭聲和歌聲同時起伏在這地獄一樣的空間里竟然毫無違和感。

水滴從我頭髮里流到我的脖子里，我竟然無動於衷，因為我已經麻木了。

我凄凄慘慘戚戚的想：看來靠我們是走不出這連綿不絕的深山了，只能寄希望於群主找不到我們然後就報警，然後警察就開始搜山找我們，可是這如銅牆鐵壁般的霧氣鉗箍里，我們是不容易被搜到的。

但是他們終究會找到我們，找到的也許是我們的屍體……

忽然，我停住了腳步和想像，我們所五個人的腳步也同時停住了，我們都眼露凶光朝著一個方向看：一股香氣從前方傳過來。

我們驢撒瘋一樣朝那股香味跑過去。

我們看清了，我們面前一步之遙有一座土坯房，那香氣就是從土坯房裡傳出來的。

我們魔怔了般推開那座老房子走進去。

屋裡正中央擺著一個跟我奶奶的陪嫁一樣的棗紅色老櫥櫃，兩邊擱著老式的棗紅色木椅子，也跟我老家的一模一樣。我一時恍惚了，彷彿回到了我的老家。

挨著老櫥櫃是一個南北方向的大火炕，大火炕挨著一個大地鍋，鍋膛里燃著劈柴火，鍋里咕嘟咕嘟冒著氣。我們看清了，裡面燉著肉。

忽然一個面容枯瘦的老頭無聲息的站到了我們面前，看著我們慈愛的笑。

我們好歹見了人煙，尤其見了鍋里的肉，早欣喜若狂了，就親熱的跟他打招呼。當然不敢直接說我們想吃他鍋里的肉。

他好像明白我們的心思，就笑笑指著鍋里說：「吃吧吃吧，一群不聽話的孩子，這個天還亂竄。」

又冷又餓的我們聽了這話心裡別提多溫暖了，更忘了禮節，就跟他道了聲謝紛紛拿起他鍋台上的一摞白瓷碗，舀起鍋里的肉狼吞虎咽起來。

鍋里燉的是雞肉，也許是野雞，肉很細很香。一忽兒功夫，不僅肉沒有了，湯也沒有了。

當我把一直埋在碗里的頭抬起來的時候，發覺他正滿眼慈愛的看著我。我恍惚覺得他的眼神好熟悉……可是，他真的是一個我第一次見到的陌生的山裡老者啊！

當然，我們不能白吃山農的飯，更何況是這極品的美味。我們都掏出錢給他。他卻搖手說：「你們的錢我花不著。」

我們聽了一愣怔，他馬上笑著跟我們解釋，他不缺錢花，他家在山下，這裡只是他打獵的臨時住處，他只是喜歡這裡，抽空來看看而已，他有的是花不了的錢。

雖然看他那油漬斑斑的藍色舊棉襖，花白的頭上戴的舊帽子和乾枯的臉，我們不確定他是否真「有花不了的錢」，但他堅持不要，我們也只能把錢裝回去。

我們又打著飽嗝圍著那堆木柴烤身上的衣服和鞋，他笑著加了幾塊木柴，然後又坐到那把老木椅子上微笑的看著我們。我們就跟他搭訕，問他的生活起居，他笑著一一回答。他卻不問我們，好像知道我們的來龍去脈。

我不知怎麼的感覺他暖暖的眼光一直撫摸我的臉，我抬頭看他，他並不迴避，我調皮的對他擠眼做鬼臉，他呵呵笑出了聲。

他令我覺得很親切，那氣息也越發熟悉。

我就忽然心血來潮，掏出手機對「卸下彈卡的步槍」說：「來，幫我跟老爺爺拍張照。」

我起身站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老頭身邊，他坐著，我站著，我就把身子彎下來。這時我的手碰到了他擱在膝蓋上的手，他的手枯瘦如老藤，還顯出點點黑斑。

我是個有潔癖的人，要擱平常我會馬上把手躲得遠遠的，但是此刻我卻把手一伸，抓住了那雙手。

手是冰涼的，粗糙的拉手，不等我放開，那雙手忽然反手撫摸了一下我的手背，然後輕輕的在我的手背上拍了拍。我的心裡陡然生出一陣溫暖，好熟悉的感覺啊，我再次驚奇。

我懷著激動又親切把下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同樣枯瘦、冰涼，我卻感覺暖意融融，無限留戀。

我們身上幹了準備走了，就問他知不知道下山的的路，他說的當然知道。就出來領著我們走到一處山崖，指著一條小道說：「孩子們，你們順著這條小路走，直走就到了山下。」

我們紛紛跟他揮手告別，他慈愛的笑著也跟我們揮手，我卻發現他看著我的眼睛裡有光隱隱閃爍。

好像是淚光。

果然順著那條小道很快到了山下，而且我們的手機齊聲響起來，群里人已經給我們打了無數個電話，他們發現我們五個掉隊後瘋狂的找我們，找了很久找不到才不得不先下山再想辦法。

此時知道我們安全著陸他們比我們還高興，他們現在正在山下的一座野味農家樂里等我們，因為擔心我們，都下午三點多了還沒吃飯。我們很感動，同時覺得有愧，因為我們可是飽飽噠了，嘿嘿。

我們急著跟大夥分享我們山上的奇遇，到了飯店就急急的他們講述了山上的老頭和老屋後，野味農家樂的老闆突然哈哈哈笑了起來。我們都被他笑愣了。

他收住笑說：「幾個年輕人真會編故事呀，這山裡哪有老屋子老頭子啊，我就生在這裡，從小就好打獵，整天拿著槍鑽山入林打野雞野兔子，這不，你們吃的野味都是我上山打的。哼，不是我吹牛，這附近的山頭裡的每一隻螞蟻我都認識，我咋不知道山裡還住著一個老頭呢？」

我們愕然。

但是我們急急的分辨我們確確實實見到了他，還吃了他的雞，喝了他的湯。那店老闆好像認定我們是神經病，再不跟我們廢話了，搖頭冷笑說：「那是你們見鬼了。」

我忽然想起，就拿出我的手機說：「給你看，我這有圖有真相，看，我拍下了我跟那老人的合影照。」

老闆忙好奇的湊過來看，結果，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剛才卸下子彈的步槍給我拍的那張和老爺爺的合影竟然是一團白茫茫的迷霧，根本沒任何影相。

我驚的啞口無言。

「這，這怎麼回事——」我們幾個都驚叫。

膽小的一克拉捂著嘴噓聲：「難道真的是見鬼了。」

這時群里的佛教大師，法號凈緣，驢號「坐懷不亂」，淡淡的說：「鬼神是有的，只是空間維持不同，一般人不容易看見和遇見而已。」

他這一句不要緊，群里開始有人起鬨，說我們遇到的老頭是聊齋里的狐仙，是西遊記里的藤精樹怪……

我突然火起，沖他們大叫：「他不是狐仙也不是樹精，他是我爺爺。」

晚上回到家，我洗了澡在床上擁衾而坐翻看今天的照片，當我再次翻到我和那老人的那一張的時候我猝然尖叫：那張在白天看起來一團迷霧般的照片此刻竟然清晰無比。

照片里那個老人竟然真的是我故去的爺爺。

我甚至都懷疑我記錯我爺爺的模樣了，就慌亂的拿出我爺爺的遺照對比，果然跟照片里一模一樣。

我從小跟我爺爺最親，但是，卻在他臨終時因在外工作沒能及時回到他身邊，等我趕到了家，爺爺已經入殮了。

我奶奶跟我說我爺爺臨走時一個勁念叨我，死後都沒閉眼，他是在等我……

這是爺爺臨終的遺憾，也是我從此人生里的遺憾，從此我就帶著深深的愧疚把爺爺的遺照帶在我身邊。無數個夜裡，我對著我爺爺的遺像傷心的哭泣。

沒想到今天在我身處險境的時候，我爺爺不甘心的亡魂竟然這樣出現來挽救我，給迷路的我們指點迷津。

我忽然懂了今天他無數次看我的眼神，還有我依偎在他身邊溫暖熟悉的感覺……我淚如雨下。

我不得不相信——大愛，不但能跨越洪荒還能超出陰陽。

好了，爺爺，我們終於見了最後一面了，從此你安息，我也釋然。我對著爺爺的遺照我默默的祈禱。

第二天一醒來，我第一個動作就是翻開手機找那張照片，可是我又一次目瞪口呆：那張照片根本找不著了。

我懂了，我爺爺只是讓我知道我們已經圓了各自的夢，他安心的走了。畢竟我們已經陰陽兩隔，身為兩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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