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活在一個沒有拜訪的時代

從前，如果是孔子，他就要招三千弟子。一個偉大的人物，如果沒有人拜訪，那會多麼寂寞。從前，如果是李白，他就要出門去找孟浩然、杜甫。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值得自己跋山涉水去拜訪，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從前，如果是像今天這樣的大雪，路上就不會斷人，每一條路上都是如此，每個人都要出門，去找他要拜訪的人，一個流浪漢一定要找到另一個流浪漢，否則，就會有難以忍受的大寂寞。可現在倒好，一台破電視，就阻止了人們相互拜訪的慾望；一條條轉來轉去，連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意思的破簡訊，就攔住了人們相互晤談的渴求。啊，啊，我們原來已經生活在一個沒有真正意義上拜訪的時代。

什麼都是光速，也就走向了反面。一頭驢子可以順利，或者不那麼順利抵達的地方，一條光纖也難以實現。馬的嘶鳴沒有了，道路空曠了。行車的路，其實還是房子的延伸，根本還不是路。陳丹青遇見木心的奇遇，僅僅只是偶然一見。從大學裡歸來的，從導師身邊歸來的，一點沒有訴說大學和導師的慾望，這怎麼得了。沒有什麼值得自己要費盡心思去接近、去辨析，沒有什麼需要程門立雪，等待，煎熬。

從前的人，真是了不得啊。人性善呢，還是人性惡呢，都要爭個你死我活。白馬非馬，也是不能輕易放過的。站在橋上看流水，也是天大的事情，這要把它刻在竹簡上。大風吹宇宙，到底是個什麼吹法，也要細緻而生動地一一描摹清楚。夢見一隻蝴蝶，後來又分不輕自己到底是不是一隻蝴蝶，也是不能輕易放過的。能不能過這條河呢，就連這份遲疑都是值得向朋友一說的啊。一個小小的念頭，也要跑老遠的地方說給朋友一聽。在河邊垂釣的漁翁的形象，可以反覆說，沒有厭倦的時候。一隻鶴把嘴巴插在翅膀里，翅膀倒影在水田裡，兩個滿腹經綸的人可以看上半天，沉默半天，而他們兩個還是好不容易遇見的陌生的朋友。一個人得了一壇好酒，就開始滿世界找另一個酒徒，不醉得不省人事絕不罷休。到處都是高談闊論，到處都是山高水遠，一個村莊就是另一個村莊的榜樣，再遠離城市的地方，也有人正在雞叫頭遍時起身，看自己的一雙腳印印在霜地是多麼讓人砰然心動。

海，一再地被談論；在江南的人，格外關心邊疆。實在江河阻隔，就書信來往不歇，一本厚厚的書信集，就是生命和真理的探索。片言隻語也是珍貴異常，要世代珍藏，有時還要被追查、殺戮。

我們生活在一個沒有拜訪的時代，大約是連孔子也是沒有預料到的，否則，他就不會對著他的七十二賢弟子說個不停，說個不停了啊。

書名：風行水上

作者：朱衛國

出 版 社：清華大學出版社

定價：￥2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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