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這愛情，它和中庸扯上了關係

2017年元旦以來，姜老師在微信群里給大家講《溫暖的〈論語〉》，旨在通過對這本中國儒家文化經典著作的深入解讀，從中探索中華傳統文化之源，觸摸中華民族之魂。

這一集我們的內容是：關雎——這愛情，它和中庸扯上了關係

《關睢》是《詩經》里「國風」中《周南》的第一篇。《關睢》這首詩未必人人能誦讀，但是其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卻是中國人耳熟能詳的用來表示男子對美麗的女子心生愛慕，渴望交往的句子。

孔子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思想中沒有邪思。如果僅是談論愛情，孔子沒有必要把它做為《詩經》開篇第一首，因為《詩經》中描寫愛情的篇章很多。

為什麼《關睢》會成為《詩經》的開篇之作？在《八佾第三》的第二十則里，孔子給出了答案。

《論語》3.20

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譯文】：孔子說：「《關雎》這篇詩，快樂而不過激，悲哀又不至傷感。」

【評析】：在這一則里，孔子對《關睢》讓評論並不是關於男女之情的評論，而是側重於對情感把握的度的評論。它快樂而不過分，悲傷而不傷身。《關睢》之美，除了表現人類最原始，最本真的情感之外，更是因為這首詩里所體現出的對待愛情這種強烈情感的態度。男子沒有得到女子的芳心時，通過輾轉反側，夜不能寐表現出男子對姑娘的愛戀之深，這種情緒是內斂的，節制的；作者在夢中獲得女子芳心時，他取悅她的方式是「琴瑟友之」，是高雅的；迎娶她的方式「鐘鼓樂之」，一切都符合「禮」。

沒有求之不得的大悲，也沒有得之之後的狂喜。所有喜與悲的情緒產生之後，都在內心裡積澱，發酵，醞釀成醇厚的美酒，以平和的形式表現出來，從從容容，溫文爾雅，充滿了美感。

《詩經》中的每一首都譜上了曲，可以用來演奏的。在《論語》《泰伯十八》第十五則中，記述了孔子一次聽音樂演奏的評論。從中我們也可以約略想像出《關雎》這首詩所譜的也是一曲優美而抒情的曲子。

《論語》8.15

子曰：「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

【譯文】：孔子說：「由太師摯演奏升歌（序曲）開始，到《關雎》這首曲子收尾，整部音樂給人的感覺豐盛而壯麗，充滿了雙耳。」

【評析】：這場演出中，《關雎》這首曲子是作為收尾部分來演奏的。而我們前面已經講過，孔子所分析的音樂結構形式，結果部分是「繹如也，以成。」節奏舒緩，綿綿不絕。這恰好可以體現出男女雙方綿綿無盡的情感。有思念的凄婉的哀傷，也有相處的溫馨的甜蜜。

這種優美，抒情，甚至可以說是深情的音樂，用「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來形容，是非常合適的。

由此，我們可以明白《關雎》為何能成為《詩經》首篇：它不僅描寫了人類最本真最原始的美好情感，而更重要的是無論是文字本身，還是根據此篇章所譜寫的音樂，都體現了儒家的自我修鍊所追求的一種境界：情緒產生之後，經過自身的調整，內化，積澱，再表現出來，符合生活的常理，達到平和中正。這就是「中庸」，是儒家所追求的最高的道德標準。

愛情是人類最本能，最本真的情感，愛情來臨時，它是疾風暴雨。它一旦產生，它對人的影響是巨大的：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這種情感的強烈簡直是無與倫比。然而人如果長期處於強烈的情感下，便如同一直處於暴風驟雨中的大海，身心會飽受折磨，是無法承受亦無法長期持續下去的。如果任由情感而為，易於樂極生悲或者哀傷過度，這些都不利於事情的發展和個人身心的健康。

我們在文學作品中經常看到這樣的例子：《范進中舉》中的范進，經過二十多年的科舉考試終於中了舉人，高興得差點瘋了；《紅樓夢》里的林黛玉，在寶玉面前從不控制自己的情緒，而最後在寶玉大婚之夜，積病已久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如此之大的悲傷，香消玉殞……

文學作品中的極端情緒更容易打動人心，震撼人的心靈，但是這些情緒卻不是生活的常態。要好好地生活，我們必須學會理智地調整自己的情感，適度地表現出來。既不要大喜，以至於樂極生悲，也不要過度悲傷，長久地陷於悲傷之中，也是不正常的。

喜和悲都是人生必不可少的構成，每個人都要學會堅強勇敢地面對喜與悲，並能收放自如。唯有如此，才可能在經歷狂風暴雨，體驗高山低谷，見識人生百態之後，擁有平靜而強大的內心。

2500年前的孔子所提倡的「中庸」思想，在今天看來，仍然是我們修身養德所要追求的一個至高境界。一個不能夠掌控自己情緒的人，也不能夠很好地掌握自己的生活，更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成就自己的人生。

「中庸」的含義很多，不僅指對自己的情緒的掌控，它還有對事物發展的認知與把握——折中致和： 任何事物都有兩個方面，有兩個極端，而「中庸」就是要了解這兩個方面，兩個極端，進行權衡，取平衡點，對雙方都能容忍。孔子就稱讚大禹就是 「執兩用中， 和而不同」。

《中庸》第六章

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譯文】：孔子說：「舜是有大智慧啊！他喜歡詢問且喜歡審察那些淺近的話，他隱瞞別人的壞處，表揚別人的好處。他掌握好兩個極端，對人民使用折中的辦法，這就是為何他被尊稱為舜啊！」

【評析】：隱惡揚善這個詞是來自於孔子對舜的讚揚。這種做法，是儒家「中庸」思想的一種行為表現，它給予社會的影響是將整個社會的輿論引向一個充滿能量的方向。而我們現在的很多媒體的做法恰好相反，大量的「善」被隱了，卻大肆宣揚「惡」，這種行為對於國家的發展，對於社會的清明，對於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都形成負面的阻礙。如何權衡善與惡，正確地發達自己的言論，這種臨界點的把握，也是儒家「中庸」所追求的一種境界。

在《論語》中， 同樣記載了一次子貢與孔子的一次談話，在這次 談話中，孔子再次談到了中庸中對於為人處事平衡點的把握問題，指出「過猶不及」——處理事情或做得不到位，或做得過了頭，都達不到「中庸」的境界。

11.16

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

【譯文】：子貢問孔子：「子張和子夏二人誰更好一些呢?」孔子回答說：「子張過份,子夏不足.」子貢說：「那麼是子張好一些嗎?」孔子說：「過分和不足是一樣的.」

【評析】：孔子認為中庸之道不能實行的原因：聰明的人自以為是，認識過了頭；愚蠢的人智力不及，不能理解它；中庸之道不能弘揚的原因：賢能的人做得太過分：不賢的人根本做不到。就像人們每天都要吃喝，但卻很少有人能夠真正品嘗滋味。

然而，很多人誤以為「中庸」就是誰都不得罪，做老好人就行。殊不知，中庸不僅強調「執中」並非是做個無原則圓滑處事的人，「執中」需要大智慧，同時「中庸」還強調「守正」，即不偏不倚，堅守原則。這需要大勇氣！不分好壞，沒有原則，一味地左右逢源，做「和稀泥」的老好人，孔子認為，這樣的人是「德之賊也。」

《論語》17.13

子曰：「鄉愿，德之賊也。」

【譯文】：孔子說：「所謂『鄉愿』，是敗壞道德的人。」

【評析】：「鄉愿」雖然表面上看，是個對鄉人全不得罪的「好好先生」，其實，他抹煞了是非，混淆了善惡，不主持正義，不抵制壞人壞事，全然成為危害道德的人。而中國的人情社會，處處都可以看到「鄉愿」的影子。

從孔子對「鄉愿」的批判中，我們看到了儒家的「中庸」的真實展示：它絕不是庸俗的隨波逐流，儒家「執中」——綜合各方意見，取得最佳平衡點去處理人與事， 但一定會「守正」，堅守正義，堅守原則。

儒家的「中庸」，表現為對情緒的掌控，對事物各個方面的權衡與把握，在是非善惡之中對正義的堅持。做到這些，需要有仁厚之心，需要有智慧之心，需要有忍耐之心，需要有對生活的堅韌之心。

所以，中庸成為儒家修養的最高道德標準。

附：《關雎》全詩及翻譯：

《關睢》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譯文】：「關關」的雎鳩啊，雙雙鳴叫在水中的沙洲；美麗嫻靜的淑女啊，正是君子仰慕的佳偶！

長短不一的荇菜啊，它在左右地尋覓你；美麗嫻靜的淑女啊，我在日夜地追尋你！日夜不得的追尋，讓我日夜的不竭地思念；思念啊思念，讓我翻來覆去、徹夜無眠！

長短不齊的荇菜啊，它在左右不停地採摘你；美麗嫻靜的淑女啊，我要用悠悠的琴瑟聲來親近你、感動你！

長短不齊的荇菜啊，它在左右不停地拔取你；美麗嫻靜的淑女啊，我要用歡快的鐘鼓聲來快樂你、打動你……

附：中庸相關資料：

《中庸》原來是《禮記》中的一篇，一般認為它出於孔子的孫子子思（前483－前402）之手。朱熹把《中庸》與《大學》、《論語》、《孟子》合在一起，使它成為「四書」之一。

《中庸》不僅提出了「中庸」作為儒家的最高道德標，而且還以此為基礎討論了一系列的問題，涉及到儒家學說的各個方面。《中庸》被推崇為「實學」，被視為可供人們終身受用的經典。

「中庸」其含義大致有三：

執中守正：恪守中道，堅持原則，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

折中致和：就是 「執兩用中， 和而不同」。「中庸」並不是「中立、平庸」，而是「執中、中和」的意思。

因時制宜：在一個人還沒有表現出喜怒哀樂時的平靜情緒為「中」，表現出情緒之後經過調整而符合常理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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