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在線】?開荒地

開荒地

老於頭有塊開荒地，就是不告訴別人在哪兒。

越是這樣，幾個在一起玩麻將的老頭越納悶；越納悶，就越想知道；咳，越想知道吧，這老於頭就越賣關子。

老鄭頭說，老於頭，再怎麼著，也不至於不給我們幾個說吧？

老於頭說，實不相瞞，我這開荒地在哪兒，確實不能跟你們說，就連我老伴兒都不知道。反正有你們吃的菜、吃的雜糧，就行了嘛，你們管這麼多幹啥？

老鄭頭說，話是這樣說，可我們怎麼好意思光吃你的？你告訴我們，我們也可以開一塊，或者幫著你乾乾活什麼的。

其他兩個老頭也附和著說，對呀，你倒好，自己偷偷鍛煉了身子骨，又落個好人，怎麼就不能有「福」同享呢？你看看我們幾個身子骨誰能比得上你？咱們下午打打麻將，可上午呢？真就沒什麼事幹了，憋屈得慌啊！

老於頭說，唉，你看你們怎麼這樣？我就直說吧，我這地是人家別人的，我是偷種的。可不是在道邊上隨便找塊空地就開了荒。

哦？你越說我們越糊塗了。噢，人家好好一塊地，就這麼扔著，自己不種，也不外租，竟有這等傻事？老鄭頭說。

老於頭說，反正我不能告訴你們，一旦傳出去，我很可能真的種不成了。你們就別問了，有本事你們自己找了去，那我自然也就認了。

老鄭頭說，哦？怎麼？還叫上陣了，你不可能去人家村裡種吧，市區能多大，我們就不信找不到！

老於頭說，就在城邊上，別的我不再提醒。

另外兩個老頭齊說，好，明天上午我們就去找！

第二天上午，三個老頭集合好，開始沿外環路尋找老於頭蹤跡。老鄭頭說，哥們，都給我把眼睛瞪大嘍，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我就不信，一個大活人能逃出我們的六隻眼不成？

然而，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任憑几個人把眼瞪得發酸，拿出老鷹覓兔般的本領，也不見老於頭的身影。眼看著就到了南外環的經濟開發區地帶，絕望的情緒似潮水襲來。經濟開發區是工業區，離墾荒種地越來越遙遠。

老鄭頭，歇會吧，我腿肚子都硬了。一個老頭用手背擦一把額頭上的汗，順手往地上一甩，然後，一屁股坐在道邊上的陰涼處。

老鄭頭心頭的信心也被烏雲籠罩，不由自主挨著那老頭坐下。

三個老頭正咳聲嘆氣，其中一個老頭突然驚叫起來，快開，那不是老於頭嗎？！

大家順著他的手指抬頭看去，只見老於頭正撅著屁股在不遠處的房茬子（未蓋頂的房子）里鋤地。

大家的興奮點一下子被點燃，都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來，向老於頭那邊衝去。一個個邊跑邊喊，老於頭——老於頭——

老於頭，你怎麼琢磨起在這裡開荒？可叫我們好找！這不是開發區的沿街門市樓嗎？（現在只蓋了一層,尚未蓋頂）老鄭頭氣喘吁吁地問。

老於頭見事情暴露，一切不再迴避。停下手裡的活，兩隻手拄著鋤頭說，唉，是這樣，這開發區方圓一千畝，占的是我們南關的地。幾年前，開發商在這裡進行項目開發，以政府的名義把我們的地給征了去。我們有的拿到征地款，有的置換了樓房，一夜之間變成了城裡人。可是，這開發的項目如今擱淺癱瘓，一座座廠房、住宅樓、商場、門市似老屋鐘錶全部停擺。我每次遛彎，路經此地，眼巴巴看著，心裡好生彆扭。所以，我就見縫插針，開起了荒種起了地。我腳下的這地以前就是我們家的地。

於是，老於頭開始帶領大家參觀自己的勞動成果。大家看，這一間房裡種的是黃豆。黃豆已經長出兩三片嫩芽，一行行似練操的小學生惹人喜愛。

大家跟我去下一間。這一間是玉米……這一間是花生……這一間是茄子辣椒……這一間是豆莢……老於頭好似接待遊人參觀，心中幾多自豪感。

哇，還有小麥！老鄭頭喊起來。別丟人了，這是韭菜，傳出去叫人家笑話。老鄭頭被老於頭說得臉紅。

要是大家真想種，有的是地方。你們看，那邊圈起來的那一片足有十幾畝，還有，蓋了半拉的商場後面那一片，計劃是停車場，得有五六畝……不過，那些地方太扎眼，一旦讓主管部門發現，肯定得攆。這也是我選這裡的原因。

幾個老頭登上一棟十幾層未裝修的住宅樓，憑窗而望，整個開發區儼然一座考古學家正在挖掘的古建築遺址，衰敗肅殺。

老鄭頭扭過頭來問那兩個老頭，你們種不種地？要是種，我就讓在政府工作的兒子給掃聽一下，探探這裡的實底兒。

那兩個老頭齊聲答，種！

過了幾天，老鄭頭在麻將桌上高興地宣布，這開發項目目前不會有進展，開發商的資金鏈已斷，新一屆政府的戰略布局在北外環。大家儘管放心地大幹一場吧！

高，實在是高

從外地新調來的主抓工業的邢縣長開完會，剛走到樓道內，商務局曹局長就追上來。曹局長湊到邢縣長跟前，低聲說，邢縣長，今晚有安排嗎？我們局打算給您接接風。

邢縣長並沒有停下腳步，微微轉了一下頭，看了曹局長一眼，低聲問，您是……？曹局長連忙自我介紹，我是商務局曹東方。邢縣長，請您賞光。

邢縣長「哦」了一聲，說，現在的形勢那麼緊，你又不是不知道。

曹局長說，您放心，咱們絕對一切從簡。您在辦公室等著，六點鐘我派人來接您。

不用了，你說什麼地方。

那地方很難找，您只管等著。

哦，還有人找不到的地方？你只管說。

這……看見邢縣長一臉的認真，曹局長只好說，青年街，過了育才路口，往西直行三百米，路北一胡同內。

店名？

沒有牌子。邢縣長，您找不到的，進去胡同還要左拐右拐的。您只管等著，六點鐘我派人來接您。

好吧。

曹局長回家改換了自己的私家車，直奔飯店而去。

在紅燈處，曹局長微微把車玻璃落下來一道縫，想透透氣兒。這時，有一騎車禿頂老人在外面敲了敲車玻璃。曹局長只好把車玻璃再落下來一半，從外面勉強能看見整張臉。

那人見是曹局長，怔了一下，然後剛要問什麼，這時，司機已經開動了車。

曹局長對司機說，欸，小吳，剛才問路的人很面熟，你認識嗎？

不認識。確實有點面熟。

說話間，已到飯店所在的胡同口。但車並沒有停下，繼續往前開。過了下一個小巷，車直接開到路牙子上面一個大垃圾箱的內側。從街道上看是很隱蔽的。曹局長說，小吳，你快去接邢縣長。說完，下了車，夾著包兒低頭進了小巷。小巷的那頭，幾個副局長已在那裡等候。會合後，幾位局長通過一小鐵門進到一院落中，這是飯店的後院。再跨過一道月牙門，便來到飯店正院。

曹局長在前面走，幾個副局長緊跟其後。曹局長剛推開預訂房間的門，隨後又退了回來。轉過身來，問，范局長，不是八號房間嗎？

范局長回答，是啊，是訂的八號房間啊。

裡面已經有人了。曹局長說。

范局長上前一步，有人了？我看看。說著，再次推開門。

裡面的人坐在一進門的座位上，不偏不斜正好背對著門口。范局長走進去，問那人，同志，您是……？

商務局。那人也不抬頭，只管端著杯子喝茶。

曹局長聽到「商務局」字眼，也走了進來，繞到正沖門口的座位那兒。然後，輕輕「啊」了一聲，心中暗想，這不是剛才問路的老人嘛？

正當曹局長一頭霧水之際，對面坐著的人開口道，曹局長，不認識了？難道還讓我戴上頭套不成？

啊——邢縣長！曹局長驚叫一聲，連忙轉過來，伸手拽過邢縣長的左手，說，邢縣長，您裡面請。

而邢縣長腳下似釘了鋼釘，紋絲未動。並一本正經地說，曹局長，這是我的專座，你們各就各位吧。

您這不是開玩笑嘛！您坐這兒，我們怎麼敢坐下？曹局長像吃了死蒼蠅，表情那個難看。

最後，實在拗不過，曹局長只好說，邢縣長，恭敬不如從命。

可這打破常規的坐法兒，一時不知怎麼安排。曹局長略加思忖，隨即在邢縣長身旁坐下。那幾位副局長自然按資格高低分列邢縣長兩側，最後，就剩下正沖門口的座位沒人坐。

曹局長不知邢縣長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一邊給邢縣長漫水，腦子裡不停地在想，噢，原來邢縣長平時帶著頭套啊，想想開會時鋥亮的黑髮，那精神勁兒；再看看眼前像根白蘿蔔的腦袋，真是判若兩人！然後又想，究竟是哪個地方做錯了讓縣長挑理了，故意出難題難為人？……

這時，曹局長的手機響了，是司機小吳打來的。還沒等小吳說話，曹局長就說，邢縣長到了，你回來吧。

司機小吳一進來見這陣勢，傻眼了。不過，不愧跟了局長這麼多年，腦子就是機靈。小吳把兩瓶酒和一盒香煙放到桌子上，轉身就走，卻一把被邢縣長拉住。邢縣長用不容置疑地語氣說，坐裡面！

小吳只好乖乖地坐到正沖門口的座位上。好嘛，簡直黑白顛倒了！小吳長這麼大就沒經歷過、也沒見過這場面。不單是如坐針氈的事了，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或者，像孫悟空拔一根毫毛變個替身，真身飛走。

曹局長親自點菜，然後把菜單遞給服務員。來，邢縣長，我給您漫上。

邢縣長見曹局長拿著的酒用一紙套套著，隨口問道，這什麼酒？

曹局長詭秘一笑，邢縣長，您一嘗就知道了。

邢縣長甩臉一看那煙，見已破盒，嘴角一笑說，照你這麼說，這裡面的煙也不是鑽石了？

哪能讓您吸鑽石呢？曹局長依然詭秘一笑。

……

第二天，縣紀檢會曝光了幾名幹部公款吃喝的問題。幾名幹部被給予嚴重警告處分，但曹局長一行不在其列。

原來，縣紀檢會對群眾所舉報飯店進行了一次統一行動。當推開曹局長一行所在房間的時候，第一眼看見司機小吳在正座上忙乎，就沒太注意其他人。

曹局長慶幸之餘，暗暗為邢縣長叫好，高，實在是高！

作者簡介：

文子尚，男，河北省南宮市人。南宮市作家協會會員，邢台市作家協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會小小說藝委會會員。中學高級教師，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有近百篇作品在《河北小小說》、《文化南宮》、《南宮晚報》及文學網站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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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者 響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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