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打了你

中午時候，有個中年婦女攙著一位六十多歲的大娘到大富豪酒店來吃飯。中年婦女的穿著打扮很有氣質，但那個大娘一看就知道是農村來的，身上還背著個小包袱。服務員金山猜不透她們是什麼關係，但看中年婦女對大娘的親昵樣子，他心想：肯把這麼土的老人帶出來吃飯的小輩，現在很少見。所以趕緊迎上去，熱情地為她們安排座位，招呼點菜。

就在點菜的時候，金山發現那個大娘把身上的包袱解了下來，可是又不朝旁邊椅子上放，只是朝椅子看了一眼，然後就把包袱放在自己腿上，兩隻手還緊緊捂著不放。

中年婦女立刻感覺到了，她抬眼朝大堂四下一掃，就站起來，徑直朝靠牆邊放著的一排專為孩子準備的高腳凳子走去。金山很奇怪：也就是放個包袱，為什麼還要專門用這種凳子？但酒店的宗旨是只要顧客需要，就得服務到位，於是趕緊搶先一步奔過去，幫中年婦女把凳子搬了過來。果然，大娘見了這種凳子很滿意，她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把手裡的包袱放到凳子上，然後又退一步，把凳子前後左右地整了整，這才重新在自己位子上坐下來。金山覺得大娘的神情很奇怪，可看著她不苟言笑的樣子，沒敢多問。

中年婦女點的是三菜一湯，很快就上齊了，中年婦女把菜都往大娘面前推，還一個勁地問大娘，菜的口味好不好，飯軟不軟。金山看她們動起了筷子，於是就按慣例退到一邊，隨時聽候吩咐。

這時，有個顧客從金山面前走過，去大堂盡頭的包房。這人金山認識，姓邱，是個老闆，平時仗著有錢，老擺出一副闊老架勢，走路一搖三晃。金山小心翼翼地向他招呼：「邱老闆，您好！」但邱老闆的眼睛好像長在額角上，看也不看金山，應也不應一聲。老實說，金山還真懶得看他這副樣子，於是乾脆就低了頭等他走過去。可就在這個時候，只聽見「哐啷噹」一聲響，邱老闆拉開嗓門罵起來：「誰把凳子放在這裡，惡狗擋道啦？」原來是他剛才走路太橫，捏著手機的手甩在大娘放包袱的高腳凳靠背上，手機脫手飛了出去，正好掉進大娘面前的湯碗里。

中年婦女趕緊站起來，連聲說：「對不起，真對不起！」大娘把手機從湯碗里撈出來，在自己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後遞給邱老闆，說：「同志，對不起，是俺放的凳子，俺替你擦乾了，你快看看，還能不能使？」邱老闆奪過手機，氣呼呼地朝大娘吼道：「你當它是山溝里的爛石頭啊？這個樣子還怎麼用？哼，你們得賠！」他邊說邊就惡狠狠地抬腿踹了凳子一腳。

大娘的身子立刻抖了一下，撲上去護住凳子上的包袱，慘聲迸出一句：「別動，這是……是俺兒啊！」「兒？」金山心裡一驚。

中年婦女一步攔在邱老闆面前，說：「同志，請不要耍蠻，你聽我說。」「耍蠻？是誰惹的誰？誰和你同志啦？」邱老闆的嗓門比剛才還要響。那中年婦女的臉立刻沉了下來，說：「你不聽也得聽！」邱老闆被她嚴厲的口氣鎮住了，顧客們都圍了上來。

中年婦女自我介紹說，她是西北邊防部隊某部的參謀，說他們部隊有一位連長，最近在一次打擊境外恐怖分子的戰鬥中英勇犧牲了，這位大娘就是英雄連長的母親。深明大義的大娘到部隊後沒有向組織上提任何要求，只是希望將兒子的骨灰接回老家安葬。一路上，大娘把兒子的骨灰盒包裹起來，她說，兒子是她從小背大的，這最後一回，她得自己把他背回家去。

女參謀說得非常動容，金山聽了也差點兒掉下淚來，可邱老闆竟然把嘴一撇，說：「哼，這種老掉牙的故事我聽得多了，誰知道你們是真是假？反正你們得賠我！」這是人說的話嗎？金山心裡憤憤地想：你姓邱的平時目中無人也罷了，可今天說這種話未免太過分了！女參謀怒目圓睜：「不許你侮辱我們當兵的！你說，你這個手機多少錢，我賠！」

周圍人都看不下去了，紛紛指責邱老闆。邱老闆自覺有點下不了台，嘴裡嘀咕著：「八千多元，我看你賠得起？算了，我看看，真要是死了人，算我倒霉！」他一面說，一面竟伸手用力去扯大娘手裡的包袱。只聽「嘩啦」一聲，包袱掉到了地上，一隻用鮮紅的八一軍旗裹著的烈士骨灰盒出現在大家眼前。邱老闆愣住了：「今天算倒了哪輩子霉？吃飯碰上個死人！」他一連朝地上吐了三口唾沫。

大娘愣住了！女參謀二話不說，抬手一個巴掌就打在邱老闆的臉上，那聲音清脆又響亮。

邱老闆冷不防吃了一巴掌，正想撒潑，一看，所有的人都怒視著他，只得捂著臉，朝女參謀喃喃道：「你……你當兵的打人……」女參謀擦了擦眼角的淚痕，一字一頓地回敬邱老闆說：「我是一個有著十八年軍齡的軍人，今天我打了人，回去接受組織處分，我願意！」女參謀話音剛落，大家不約而同地都鼓起掌來。

邱老闆見沒人理睬他，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金山，像撈到救命稻草一樣，氣急敗壞地沖著金山說：「她打人，你服務員得作證！」

金山知道，酒店歷來有「不準頂撞顧客」的鐵規，可此刻他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沒有人性的傢伙，什麼也不顧了，昂著頭，大聲說：「是我打的你！還要作什麼證！」金山這話一出口，引來呼聲一片：「是我打的！」「是我打的，這畜生就是該打！」

事情最後是由酒店經理親自處理的，結果就不用多說了。反正第二天，金山自知冒犯了店規，主動去經理室要求辭工，可他還沒開口，經理卻先說話了。經理說：「酒店決定提升你為大堂領班！還有，你幫我考慮考慮，『不準頂撞顧客』這條店規，該如何修改！」

文/辛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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