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低處的善良

早年聽過的一個真實的事情，說有客人看到我們在屠宰牲口的時候指責太過血腥，尤其是殺牛宰羊等等，我們的廚師無法理解，雙手一攤，我不跟它們們紅刀子進白刀子出，還能怎樣？那人的回答是：你可以溫柔地殺死。

這樣的回答與我們的傳統思維是相違背的，也是廚師所不能接受的，我們的理解是反正都是要它們死，還講究個什麼形式？不是腦子進水就是故作矯情。於是乎，一代代地下來，我們殺雞宰羊還是那個模式。

家禽類的宰殺我是熟悉的，就是把脖子往後一擰，塞在翅膀裡面，然後褪去脖子上的絨毛，一刀下去，地上是準備好的盛滿清水的瓷碗，剛好能接住雞血鴨血。這個場面看倒是經常看，可畢竟沒實踐過，估計我也是不強於此項的，好在家禽畢竟只是卵生的，好像離我們人類挺遠，因而不太驚動起我們骨子裡的惻隱之心。可是那些牲口也是經過幾月懷胎的，能叫，會流淚，而且還與你保持著一定的感情，這時候要是下手的話，實在有些不忍。

村裡殺牛的時候，牛那巨大的眼睛裡總會滾動著淚水，據說殺羊的時候也是，還有面對屠刀下跪的，不過我沒見過，我不知道我面臨這樣的場景時，能否扛得住，沒準一衝動能把它們給放了。

是的，這時候把他們放掉只能說是「衝動」而非善心，因為他們原本就是進入老百姓的餐桌的，這是他們的使命也是宿命。你放掉這一隻，還會有下一隻。動物從來就不是人類的朋友，而是人類的食物和工具，還有玩物。

問題是即便他是我們的食物，是我們的工具等等，那就算是對我們有過貢獻的，既然，他們已然難免一死，我們不妨在可控的範圍之內，稍稍給予一些溫情。所以，「溫柔地殺死」表明的不是結果的改變，而是方式的調整，是給予這些活物最後的一絲善良——我們時常忽略的「善良」。

至於怎樣「溫柔地殺死」我並不清楚，言語者的本意無非是想讓那些牛羊在死亡之前痛苦要少一點，場面盡量不要血腥，還有務必要讓孩子離開，以延緩他們接觸暴力的時間等等。比如宰殺牛羊的時候，越來越多地使用了電擊而非屠殺的方式；再比如，對於攜帶病菌的禽類更多的是採用深埋而不是焚燒等方式，多多少少就是在執行這樣的理念。

相反，媒體上也曾報道過活取「猴腦」的事情，殘忍之極，輿論一出，各種譴責紛至沓來，

也說明了我們絕大多數人對於這件事還是有著清醒地認識的。

其實，籠統地大而化之，無論是東西方，人類的發展過程就是逐步趨向於真善美的過程，這也是文明的進程。上古時期，刑罰種類之類，執法之嚴是令人恐怖的，無論是古羅馬的角斗場還是秦皇漢武的酷吏，都是窮盡思維考慮著怎樣更殘忍地折磨人：割鼻子、挖眼睛、閹割、腰斬、凌遲、五馬分屍……哪一個不是心驚膽戰？然後，發展到今天，多半是注射死亡了。同樣是刑法，我們會說注射和那些僅僅是形式不同嗎！

很多人會以為刑罰得用重典，所謂以暴制暴。其實，這也是無稽之談，從來都是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角斗場引發了斯巴達克起義，殘暴毀滅了亞述帝國的短暫輝煌，中國就更別提了，那些捏著木棒造反的農民曆朝歷代不絕，無非是想過的好日子，有個好的活法和死法，否則，誰願意把身家性命祖宗八代壓下冒那個風險呢！

當然，文明是有路徑的，我們現在老是翻黃曆苛求古人沒多少意義，畢竟都有歷史的局限性。華盛頓、傑斐遜等等是美國國父，是自由平等博愛的踐行者。可是，在他們的年代裡，他們依然是沒有辦法認同黑奴的。華盛頓自己就蓄奴，據說傑斐遜和女奴還生了一個孩子，我們的康有為寫過《大同書》呼籲著天下大同，可是當他真的看到黑人的時候，觀點徹底顛覆。

這都不是問題，問題是我們走到今天，至少要堅信善的準則，要繼承，要弘揚，要檢討自己的言行，要讓善無處不在，成為人類文明之光綿延久長。

可是我們極度追求發展，物質至上的今天，似乎開始忽略了這些基本的價值元素。比如，之前的那個活取猴腦，目的是什麼，無非是滿足食客的貪慾；還有我們的影視劇和遊戲為了追求逼真，場面血腥無底線，新版的《水滸》《三國》上面為了顯擺所謂英雄的英武，不要說宰殺戰馬，就連殺人就和殺雞似的，割喉的場面無處不在，大人呼喚過癮，小孩心生崇拜。我很疑惑，我們到底想要表達些什麼。

我們向來標榜著我們是以儒家的仁愛思想為主流的，我們嘴上「溫良恭儉讓」喊得也乾脆利落，可是落到實處，立馬拋諸九霄雲外。一本《水滸》，多少英雄人物草菅人命、濫殺無辜，逼良為娼殺得虎虎生威，而《三國演義》則更是背信棄義，玩弄權謀，斬盡殺絕。我們有幾個人在分析這些作品的時候有所涉及？

舊版《水滸》寫李逵的瞎老娘被老虎吃掉之後，回到梁山，原文是「宋江大笑」。他怎麼能笑得出來？這還是那個及時雨呼保義嗎？金聖嘆看不過，改成了「李逵大哭」。連金聖嘆這樣一個狂生都能有所留意到人倫的底線，我們的宋江卻輕鬆跳過，可見，我們的英雄觀是偏頗的。

劉再復說過《水滸》和《三國》是中國人人心的地獄之門。我很早以前就奇怪，在中國為什麼唐僧沒有關羽吃香，劉先生這句話似乎給了我答案。

我們的影視作品如此，我們的歷史言論也不太留意。作為勵志的素材，我們很多媒體平台上動輒說我們曾經歷史上的強悍，這個我們不能妄自菲薄，也通不過。但是，我們不能太過情緒化，不能帶著過於激烈的情感去粉飾我們的歷史。比如，關於成吉思汗。我們承認成吉思汗的武功的確是獨步天下的，但是，我們不能否認成吉思汗的殘暴。退一步講，殘暴似乎也能理解一點，可是我們的輿論美化他的殘暴就不妥的。我們知道成吉思汗的屠城是令人恐懼的，但我們的歪理邪說是成吉思汗的屠城是為了震懾別人，是戰略考量，那就是強行貼金了。

近來這樣的輿論市場很大，攤開各種歷史類暢銷書籍，一路下來，都是厲害的角色，你講秦皇漢武，那秦皇漢武就是千古一帝；他講康熙乾隆，那康熙乾隆就是功蓋古人；講明朝那撥昏聵之人，也都變成了遠邁漢唐了。我們怎麼就忘記了秦始皇的殘暴，漢武帝窮兵黷武；從馬嘎爾尼的原始材料來看，實際上乾隆時期只有紫禁城還算體面，地方凋敝之極，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快就有中英的戰爭，至於朱棣，誅殺十族的人不是魔鬼是什麼。我們的學者作者不清楚嗎？當然不是，我們一來對自己的人物有偏愛，二來其實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絲絲縷縷的英雄情結，至於一般百姓和士兵，原本就是陪襯的，死不足惜！

我們再次忽略了對於生命本體的尊重，暴露了我們的心裡其實並沒有多少善良庫存。

什麼樣的戰爭最可愛，自己不上戰場的戰爭最可愛。

還有我們的文學創作，作為草根之人我自然關注不多，倒是覺得作家們做得最好，我所讀過的幾乎所有的作品裡都能提煉出是愛和悲憫的主旨，即便是前衛的一些作品，看起來是有氣無力的頹廢和滿滿的失望，但依然在提醒著人類該如何前行。這是作家的自覺，也是文學的根本之一。

張曉風的散文寫得好，這是公認的，她洒脫、通透、幾近智者。我向來是不適應心靈雞湯，但我在張曉風的散文中讀過一篇《皮，多少錢一張》印象尤深，那是個真事。

一位德國醫生為了給一個台灣孩子看病需要植皮，但是從來沒有試驗過，也不會有人願意試驗，結果，他的妻子自動捐獻自己的皮成全了手術，那個小孩原本治癒的希望極低，也不知道是當真醫術的成功還是感動了上蒼，最後，小孩居然痊癒了。這個事情被一位畫家畫成了一幅畫，至今安放在高雄市的文化館，被視為鎮館之寶，萬金難易。

當然，多少錢能買走善良與愛心呢？如果所有的東西當真都可以買賣的話，社會還有未來嗎？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