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離經叛道的作家，書寫著普通人的故事

理查德·福特（Richard Ford），美國當代重要作家，1944年出生於密西西比州傑克遜市，相繼在大學任教、為體育雜誌撰稿。

1986年，福特發表長篇小說《體育記者》（Sportswriter），第二年發表短篇小說集《石泉城》（Rock Springs），這兩部作品令他在美國文壇佔據一席之地。他和卡佛、沃爾夫等人一起，被稱為「骯髒現實主義」流派的代表性作家。

1995年出版的小說《獨立日》（Independence Day）是《體育記者》的續集，相繼獲得美國筆會福克納獎和普利策小說獎。目前他擔任哥倫比亞大學藝術學院冬季學期的寫作教授。

今年五月，福特新發表了一本關於父母的回憶錄《他們之間》（Between Them）。最近他接受了Vice的採訪。他談論了這本回憶錄寫作的背後故事，展現了一個雖然已73歲卻仍然離經叛道的小說家福特。

文/ Hanson O』Haver

翻譯/treelike

校對/大樹

73歲的小說家理查德·福特告訴我：「我仍然在堅持我所有的習慣與愛好。我仍在打壁球、騎摩托車、舉重，做俯卧撐...對了，還有聽斯普林斯汀的歌。」

布魯斯·斯普林斯汀（Bruce Springsteen）是美國70年代以來大紅大紫的搖滾巨星之一，福特是斯普林斯汀的鐵粉。在他早期的小說創作中，許多人物的原型就來自斯普林斯汀的歌詞里所描述的那類可愛又可恨的人，就像這首《河流》（The River）里的人物獨白：

我在約翰斯敦公司的建築工地，尋到一份工作。後來由於經濟蕭條，這份工作也沒多少活可做。

（反正不從自我身上找原因）

還有一些地名，比如說福特寫的一系列小說的主人公弗蘭克·巴斯康比（Frank Bascombe）所生活的小鎮Haddam，名字的靈感來源於斯普林斯汀的歌詞。他筆下的巴斯康比小說系列中最受好評的作品《獨立日》，也是得名於斯普林斯汀的一首獻給父親的歌。

這位普利策獎得主已經寫了8部小說，4部短篇集，1部劇本和1部最新的回憶錄。同時，他還開始嘗試寫搖滾樂評。對此他說道：「我寫這些樂評，與我做其他任何事情一樣有把握」。

當談到是否喜歡寫作，福特表示自己並沒有那麼強的慾望。但麻煩的是，當他歇了好一陣子之後，他的妻子會跟他抱怨：「你變得沒那麼有趣了」。

回憶起他調皮的青少年時期時，福特說：「我可能闖盡了所有的禍，比如說闖進別人家裡偷車、闖進公司里偷保險柜、闖進朋友家偷他們父母收集的槍支。」

他輕描淡寫地聊著這些經歷，似乎上世紀50年代的男生都是這麼做的。他說，「我們那時知道這些行為是違法的。但是在當今這個媒體縱橫的時代，每個人隨時都可以評論另一個人，這種話語權的比例已經失衡。如果兩個16歲的男生私闖民宅被報道了，這件事件馬上就會發酵，甚至被扭曲描述。只允許絕對的是非觀點，任何不同立場的細微差別都將消失。所以，我所做的就是捂住耳朵不予理睬。我沒有臉書, 不上任何社交平台，因為我根本不在乎。」

福特有輕微的誦讀障礙，這是他一直坦蕩承認的。他說：「直到高中畢業，我也沒有讀完過一本書。」他屬於那種比大多數人晚一步認識文學的人。但焉知非福，福特緩慢的閱讀速度讓他十分留意語言的韻律和詩意，並且讓他能夠在作品中恰到好處地引用文學大家的話語。他有點像一個局外人，樂於與整個文化保持一絲距離。

他也曾竭力地追求著思想的原創性，力圖表達一些非傳統的觀念。他會花上幾年的工夫記大量筆記來打磨人物角色和事件發生地點，直到他覺得一本書「不可避免地」要誕生了才會停歇。

若要給福特的作品分類的話，可以按照幾種不同的方式，比如說分成年代小說和地域性故事。但有趣的是，它們也可以歸為弗蘭克·巴斯康比小說系列和其他。因為他的小說《體育記者》《獨立日》《大地的層面》（The Lay of the Land，2006）和《與你坦誠相待》（ Let Me Be Frank with You，2015）的主人公都是弗蘭克·巴斯康比。

在寫巴斯康比系列之前，福特還發表過兩本小說 《我的一片心》（A Piece of My Heart， 1976）和《最終的幸運》（The Ultimate Good Luck，1981），均銷售慘淡，於是他不得不面臨了一個不成則敗的時刻。隨後，在《體育作者》一書即將出版時，他的經紀人告訴他：「福特，若是讀者再不喜歡這本書的話，你就完了。」好在，這本書成功了。

其實，福特在他最初的兩本小說都找不到目標讀者後，有想到他必須得做點兒什麼改變。

「最初的這兩本小說沒有達到我自己的預期。換句話說，我覺得我可以寫得更加出色，讓讀者從文字中獲得更多的信息。但同時，我也需要找到一個渠道，讓我能盡情發揮，變得更加聰明、幽默和敏銳。《體育記者》的主人公弗蘭克就成為了一個不錯的角色，當他來跟你說故事時，你的重點不會放在情節上，而是這個說故事的人。」

福特小說的主人公幾乎都是普通人，故事裡充滿了普通人一生中可能獲得的各種微小的成就和無法避免的失落，這種慣例延續到了他的新作品《他們之間》里。他寫作這本回憶錄的初衷就是以此紀念他父母平凡的生命。

「我的父親就是一個普通人，他一生沒什麼業績。父母之所以成為新書的主人公，不是因為他在是某個重要人物，而僅僅是因為他有一個會寫作的兒子。如果我不寫寫父親，就感覺錯過了某個機會。或者說，也並不是因為他是我的父親而寫他，而是因為他是一個普通人而寫他。」

回憶錄《他們之間》分為兩部分，其完成時間隔了30年。這本書似乎展現了誦讀障礙者理查德福特成為現在的理查德福特——一個美國普通人的生命記錄者的過程。在這本書中，他講述了他父母的故事以及美國的早期歷史。

書中的第一部分是關於父親的回憶，名為「遠去」（Gone）。另一部分是關於母親的回憶，這部分在母親去世不久後（1986年）就完成了寫作。相較而言，寫父親的部分更加有力量，因為自1986年以來的這30年里，福特不斷地成長為一個更成熟的作家。但這並不意味著關於母親的那部分書寫不成功，而是意味著書寫父親變得更具挑戰，這也讓這本回憶錄更為出色。

福特的父親帕克生於1904年的美國阿肯色州的阿特金斯，他在1928年遇到埃德娜·埃金。婚後15年，她們有了自己的孩子理查德·福特。那時，帕克是個到處奔波的澱粉推銷員，所以這個年輕的家庭「搭乘父親公司的小汽車遊走於美國南方，我們在車裡喝著飲料，度過了許多美好的時光。」

這一家人最終定居於密西西比州，於是埃德娜和小理查德開始待在家裡生活，而帕克仍作為推銷員在外工作，周五晚上才回家。當理查德16歲的時候，帕克突然心臟病發作，死在兒子懷抱里。

在書中，福特談到父母的死亡時寫道：

回望過去，死亡的來臨讓在它之前發生的事情都充滿了戲劇感。那是我正常又快樂的童年，我每天都會花上很長一段時間，回憶關於父親的某些事情。

這句話位於第一部分的結尾處，令人印象深刻，在此單獨引用難免會讓它失去原有的衝擊力，但這是任何一位作家都希望對自己深愛的父母送出的最好的禮物。

問及為何在追憶母親的書寫完成30年後才開始寫父親時，福特說他從來沒有猶豫過是否要寫父親，他一直想的是該如何來寫。

「在寫完關於母親的那部分回憶之後的30年時間裡，我開始明白，書寫我的父親會比較困難。因為他生前的大多數時間都不在我身邊，他去世時我才16歲。我該如何描述這樣一個總缺席的人的細節呢？後來我想，我要寫這種缺席，因為我將它看做是另一種存在。」

對於父母，福特認為他們就是契科夫筆下的人物。他們很普通，普通到即使你碰到他們，也不會留意他們。這也是他作為一個小說家畢生的興趣。

他寫道他的父親「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他善於去迴避那些他不願去思考的事情。」這簡直是對弗蘭克的人生哲學的一個完美總結。因為弗蘭克就是那種，面對高薪職位，即使別人都爭搶著往上爬，他也會自願下滑的一個人。他總嘗試著在社會中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就可以生活。而福特的父親也是這麼一個人。他雖然沒有自願「下滑」，但他總能保持在一個他完全感到舒服的位置。

福特對現在已有的成就感到自豪。他對自己充滿活力的生活方式也擁有同樣的態度，比如說在阿爾卑斯山脈騎摩托車，和雷蒙德·卡佛、托拜厄斯·沃爾夫一起釣魚，從費利佩六世手中接到獎盃。

但當我問他是否喜歡接受採訪和公開發言時，他說，也喜歡，但這不是他主要的生活。他始終認為，「作家只是普通人。即便只是一個普通人，在他付出應有的勤奮與努力的同時，懷有足夠高的願望和雄心，就能完成一些非凡的事。 喜歡寫作或是敬畏作家的人最好明白，作家也只是普通人，和其他人是一樣的。」

PhotoHeather Sten，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編輯 | 亞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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