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面對面坐著，什麼話也不說，玩著手機

我們面對面坐著，什麼話也不說，玩著手機

作者：翠脆生生

1

前幾日在寫作群里，談起手機上網的時間，我說，我的手機是2015年3月之後才聯網的，朋友驚呼，天吶，你是住在山裡嗎？她的言下之意是我儼然是修道中人，遠離著喧囂塵世已久。我一笑，只可惜，終究未能免俗，手機聯網之後一發不可收拾，眼睛越來越乾澀，腳步越來越匆忙，內心浮躁而孤獨。

從前一直寫小說，生活很簡單：每次上午處理郵件，下午堅持寫三千字，晚上看書，然後和他聊會兒天，睡覺。

記得看《袁崇煥傳》，一開始坐著，後來躺著，再後來靠在沙發上如痴如醉，看到袁崇煥被崇禎帝懷疑乃至最後拋棄，被百姓怒罵，忍不住悲從中來。看到最後一頁時，一抬頭，已是夜半時分，忽然想找個人聊聊，爾後一想，這時候找誰聊天都會被認為是瘋子，算了。

於是，洗漱，怏怏睡去。

有位吃齋念佛的長輩說，人的最高修為是無欲無求。

我六根未凈，尚未大徹大悟，自然不可能無欲無求。不過，生活的簡單清靜倒是養成心靜如水的沉穩，夜晚的小區里燈光昏暗，保安睡前會巡邏一圈，沒有風，周遭寂寥，偶爾有幾位晚歸的鄰居噠噠噠急促路過，很快，又恢復平靜。

數年之後，我很懷念那時的純凈，就像春日裡的靜水悠悠，綠綢子似地舒展著，沁人心脾。

而現在，我是不能不看手機的，會惦記公眾號里的文章閱讀量如何，會瀏覽一下熱點新聞，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麼。有時會讀一下郵件，看一篇八卦，再翻翻美女圖，瞅瞅今年女裝的流行趨勢。

眼睛始終處在高速運轉著，忙碌一天，脖子轉一圈，咯吱咯吱響。想想這一天，皇帝親臨一般在眾多新聞和八卦後面留下自己的足跡，恨不能御筆親題，朕已閱三個字，身心俱疲，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也許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時間來完成。

手機聯網之後，我開始習慣性點開公眾號的一系列紅點，開始用銀行卡綁定微信，開始在微信上和編輯聯繫一些事情，開始加了一個又一個微信群……銀行卡最初最多有二百塊錢，用來給小朋友們發個紅包或者給喜歡的作者讚賞一下，後來，吃飯時被友情提醒微信轉賬更方便，業務往來時，會被叮囑微信轉賬就行……

上個月，一筆兩萬元的稿費到賬，我一想，好麻煩，留在卡里花吧。

某天清晨，做了一個夢，手機丟了！

驚出一身冷汗，那怎麼行？我的微信號怎麼辦？密碼好像想不起來了！銀行卡也綁定了，零錢包里還有好幾百塊呢，啊啊啊，怎麼辦？

奔到客廳一看，手機在沙發上靜靜躺著，頓時鬆了一口氣。

2

纏綿病榻多日的大舅駕鶴西去，家族眾人紛紛前往弔唁。

母親姊妹十人，很多親友一年也見不了一次。我跪在大舅的靈前虔誠燒紙，祈禱，很多人都在問我，孩子呢？老公呢？

我被熱情地讓進屋子裡，和很多人坐在一起。

最近忙嗎？

早晨吃了東西嗎？

要不要再吃一點？

水果來一點？

喝茶嗎？

嗑瓜子嗎？

啊呦，有一隻蒼蠅落到你身上了，等一下，我打死它。

……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的寒暄著，某時某刻，忽然沒了話。

彼此的眼睛熱切地對望著，嘴巴張了張，仍然是冒出一句，孩子送到學校了嗎？

我說，哦，就是，送到學校去清靜一些。

很快，屋子裡進來新的親戚，再一次相互問候重複過一遍的話，然後，重新陷入沉默。

我有點坐不住了，我知道，這樣的情況會一直持續下去，循環往複。

對方大概也甚感無趣，拿出手機來刷屏。

為了不顯得尷尬，我也拿出手機。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拿出手機。

寫作時對著電腦，閑暇時對著手機，視力早已大不如前。甚至很多時候，我希望有一個人出現，能和他好好聊聊，說點奇奇怪怪的話，哎，最近很煩啊，心情很糟，很孤獨，很寂寞，很迷茫……

能夠不在乎邏輯和句子，不在乎多久沒有見過，或者壓根沒有見過。

那樣的一見如故該多麼令人神往，想的次數多了，一見如故好像和一見鍾情一樣，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連自己都覺得好笑：別做夢了，哪裡有那樣的人？就算出現了，人家也不見得和你一見如故，說不定和其他人呢。

吃飯時，很多人圍坐在一起。

一位親戚問我，最近如何。

我隨口說，有點煩。

每天六點起床寫稿，失眠，煩躁，還有就是孩子太鬧，老公嘮叨……這都成為我煩的淺層次原因。

不料，親戚嘴一撇，笑道，你有什麼煩惱，在家裡一天到晚閑著。

我頓時怔住，明明她坐在我對面，卻像是隔了一眼望不到邊的大海，遙不可及，心事浩渺。

3

人是需要踏踏實實活著的，的確，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

沒結婚之前，想掙很多錢，想在單位站穩腳跟；結婚以後，想趕緊把孩子生了，想快點恢復身材，想趁著不算太老之前在事業上更上一層樓，想照顧好臉上的皺紋，想把丈夫和孩子都呵護好，想至少雇兩個保姆，一個買菜做飯，一個收拾屋子，也好騰出時間來，讓自己在柴米油鹽里收住蠢蠢欲動的戾氣，變不成人淡如菊的女子，至少也成為一個笑容甜美的老太太。

都不用仔細盤算，保姆一個月好幾千塊，雇不起！

該洗碗時得洗碗，該做飯時得做飯，一個都逃不掉！

嗯，這就是人生。

忙完之後坐在沙發上，靜靜地不說話，彼此玩著手機，直到乏了，睡覺。

忽然發現，自己已經沒法安靜下來，舒緩地去進入一個狀態，寫作時除外。

我隔一會兒就要看看手機，實際上，在我沒看手機的這陣子，什麼事都沒發生。可是，我心癢難耐，總認為有人在等著我，總覺得有什麼大事發生，那一定關係著我的前途和命運，關係著一家人的健康和安危。

想到這兒，我安然拿起手機，點開，一切如常。

我想，我肯定是病了。

不知是手機改變了我的生活，還是我改變了手機。

或者說，是我們，讓手機越來越重要了。

4

前幾天看一篇文章，作者很鄙視在朋友圈晒圖的人，說有的人輸液還不忘拍照發朋友圈，頭磕破了也發朋友圈，無聊透頂。最後，他呼籲大家發有質量的朋友圈，不要無節制，無底線地發個不停。

記憶里有位朋友曾經發過在醫院輸液的照片，看上去確實很無聊，簡直是無聊透頂。

可是，無聊的背後卻是層戀疊嶂的寂寞和憂傷。

如果有一個可愛的人陪著，說著話兒，吃著水果，哪怕話都說完了，一起上一趟衛生間，也是美好的回憶。

只是，平淡又瑣碎的世間，多少深入骨髓的痛楚都得一個人過，多少被寂寞吞噬的瞬間，都要一個人熬。

手機冰冷，它至少老實地陪在身邊，隨時隨地提供各種內容消遣。

因為孤獨，所以，才會無聊。

當初，是因為一個人太冷清，才把手機聯網。

後來，我們面對面坐著，也會忙著玩手機。

點贊、評論、回復……倘若很在意的一個人如果沒有及時回復自己的信息，難免焦躁，不可控制的傷心，難過。

愛得如火如荼時，和他聊天，眉梢都帶著笑，每一個平淡的句子都珍珠般發亮。

哪怕他只是說，睡吧，安！

也生出甜甜的悸動，忙不迭回應，嗯，安，好夢。

漸漸的，淡了。

閉著眼，也清楚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談理想有點好笑，說未來似乎一眼就能望到邊，重新把愛情回爐，早就失去了當初的味道。

於是，帶著若有若無的失望，聊孩子，說天氣，再談談老人，順理成章拿起手機打發剩下的時間。

一看錶，到點了，睡吧！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5

我早已不再寫信。

寫給誰呢？

在杏花滿天的春日，明朗的午後，唇紅齒白的少年伏在案頭，一筆一划，濃密的睫毛上映著清朗的笑容，白襯衫的一角隨著風的崛起而輕輕揚著。

我不用再去挑選印著小雛菊的信紙，更不用再為自己的字太丑而忐忑不安。

反正，我不會再穿上長裙，背著書包到圖書館去，找一個靠窗的位置，專門為某一個人攤開信紙。

我們曾經因了孤獨，跨越迢迢銀河。

我們曾經為了戰勝孤獨，披荊斬棘。

我們曾經為了相聚，走過千山萬水。

也曾在某個孤獨來臨的深夜，想找個人說說，說點平時不好意思用平直的大白話蹦出來的詞語，比如夢想、比如奮鬥，比如自我，比如青春……

可是，有些話，在青蔥年少里無數次說出口，甚至大聲喊出來。

人生的拐彎處，我們早已褪去青澀，變得圓潤、變得知書達理，卻再也無法把這些話說出口了。

最純凈的願望，是希望你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願望終究是美好的，也多半是實現不了的。

半生歸來，早就在塵世的泥塘里摸爬滾打，鬢角染上霜花，步履蹣跚，眼神不再清澈，不再輕易談起愛情。

又怎麼會是少年？

少年的內心是果凍般透明的晶瑩，是肆意飛揚的敢恨敢愛，是無所畏懼的前行。

而我們老了，我們怕了。

怕被人笑話，怕沒了機會，怕輸不起，怕失敗，怕自己在荏苒歲月中變成了自己厭惡的那個人。

我們不再輕易打開心門。

一個人在黑暗裡讓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孤獨著，徘徊著，默默拿起手機，又放下。

你要問我，還相不相信愛情？

我立刻回答，當然！

若要問我，還敢不敢再愛一次。

我必然有些怯弱，不知該說什麼。

我們剛剛放下手機，有人說，你說，這手機啊，有啥意思啊！

我說，就是。

沒意思。對方附和著。

呵呵呵，我們同時笑起來。

公眾號簡介

翠脆生生：中年美少女一枚，現居銀川。

出版《兩個人的江湖》《我們忘了，愛在婚前》等書，新書《美好的人，都不會孤獨終老》《把平凡的日子過得像詩一樣》新鮮上市，各大網站和書店均有銷售，其他文字散見報紙及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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