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時進:韶華到眼曾不易,追憶劃時代的「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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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和1978年的高考,對個人來說,改變了我們的「知青」身份和命運;對國家來說,那是國運丕變的象徵,在當代中國歷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原文:《韶華到眼曾不易:1978年高考追憶》
作者:羅時進
我們這一代人的命運是與文革的歷史緊密相連的。「上山下鄉」這個今人逐漸陌生的概念,卻是我們當年無可逃避的一段生活。我的知青經歷也許更特殊一些——從1969年到1978年曾兩度「接受再教育」。前一次是「文革」開始後,父親因為歷史問題遭批鬥,最後終於得到了一個「敵我矛盾作人民內部矛盾處理」的結論,算是「解放」了,但隨即被通知全家下放。幾年後父親回城,我們自然也跟著。而不到一個月,根據政策家裡子女中還要有人「上山下鄉」——這就有了我的知青點生活。所以,我是從那裡參加高考的。
今天,將這段經歷濃縮在幾行字中,真不容易說清楚,又如何說得清楚?這是社會大歷史中一個家庭、一個人的小歷史,後者在前者的混亂傷痛中,也必然鱗痕斑駁。但有一點可以看出,當1977年聽說要恢復高考時,我們是何等興奮、激動!
1977年是12月份考試,對我來說實在來不及準備,但希望點燃,通往光明的路就在腳下了。之後半年時間確定了複習目標:攻下數學與地理。父親是1949年以前的師範生,1950年代又獲得了南京師範學院的文憑,都與中文有關。憑著這點所謂家學和自己的童子功,相信文史兩門尚能過關。但數學知識幾乎丟光,而文革期間中學裡似乎就沒有地理課程,不知其為何物。我知道,這兩座山翻過去,尤其是巨大的數學障礙能夠排除,就有希望進入錄取的行列了。
那時大家都是臨陣磨槍,誰也沒有什麼優勢,更談不上把握,而最大的問題是複習資料奇缺,互相之間傳來傳去的那點題目,也不知道對不對路。所巧的是,文革期間縣中圖書館的書被清理,散放在學校醫務室。因為家中的書基本被抄走,實在沒有什麼可看,有一次突發「偷書」奇想,拉著幾位夥伴天高月黑時翻窗入內「實施計劃」。雖說膽大,多少也有些害怕,於是約定每人以五本為限,不許貪多,這樣即使被發現,性質也不至於太嚴重。記得我找到四本小說後,偶然發現了一本編譯的蘇聯數學教材,就下意識地捎著,湊足五本。
當時絲毫也沒有想到,這本數學書何時去讀,能派上什麼用場。而正是這本教材,在高考複習時成了奇貨,讓我有了一冊可以日日揣摩的天書。毫不誇張地說,我下了超過十二分的苦功去啃這本書,至於效果將如何,倒不願去想。還是那句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每一本打開的書/都是漫漫長夜
1978年的考試是文革後首次全國統考(77年是各省命題),時間定在7月20日至22日。當時知青必須在下放的地方報考,所以我下鄉的東台三倉公社中學就成了規定的考點。糟糕的是,那幾天又悶又熱,氣候條件實在太差,而一個教室最起碼五、六十個人擠著,更像個悶罐子。不過很有意思的是,第一天上午考政治,下午考歷史(理科是考物理吧),人很齊整,第二天上午一場數學大殺八方,下午考地理時,教室里就顯得寬鬆了。但就是這天下午,那個中學考點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狀況——那是決定了多少人命運的糟糕狀況,簡直就是上帝的玩弄!
下午進考場,剛發完卷子天就陰沉了,教室里光線極差,所好及時開了燈,考生一陣歡呼。然而不一會兒大風驟起,暴雨傾盆,很快電燈熄滅,整個兒教室幾乎淹沒在昏暗中。這時考生開始躁動,朗聲責問與低語國罵雜在一起,有人乾脆站出來要求監考老師宣布暫停,等重新來電後再啟動考試,停電的時間作相應延長。平心而論,這是個合理要求,其實整個考點各個教室的喧噪已經連成一片,處於事實上的停滯狀態。監考老師說:「馬上彙報你們的意見,由上面決定。」
教室里稍微安靜了一些,有的望著窗外,彷彿驚詫蒼天的惡作劇;有的盯著天花板,期盼來電;不少人注視著教室門口,等待來人宣布延遲考試。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定力,在一片躁動中竟然一如平常。困難的只是,要將眼睛貼近卷子辨認題目,儘力去答題。
客觀地說,那場考試的難度並不大,政治地理、經濟地理、自然地理三個部分都不算太生僻,有一道題是在中國地圖上填寫包括台灣在內的一系列行政區域名稱,幾乎就是送分,見此便抓緊輕舟快行。這時距離停電大概已過去了半個多小時,窗外風聲、雨聲漸歇,老天放出光來;再過了一會兒電路修復,燈也亮了。這時一位主事者進來宣布:「上面研究決定,不考慮個別考點天氣因素,仍在規定時間統一交卷。」那聲音冰冷如鐵,引得考生一片嘩然,甚至有人甩卷而出,以示抗議。我也覺得這種處理太生硬,有些不近人情,但如此決定,能奈其何?
這是五門考試中唯一的意外插曲,但可以肯定,它影響了考點上不少人最後的總分。至於我自己,也不是各科考試都快舟渡津,大把丟分的情況不少。考完後心中惴惴,請有經驗的老師「精算」了一下,說每門課程都可得到七、八十分,這才稍感寬慰。最後的結果是,語文一門因為太自信了,根本沒有複習,考得不夠理想;而數學用力夠猛,在所有課程中居然成績最好。至於在惡劣天氣條件下勉力完成的那門地理考試,恰好符合精算判斷。這真是一次險勝,像從場外救回一個球,最終贏了一局,至今回想起來仍感慨萬千。
1977年和1978年的高考,對個人來說,改變了我們的「知青」身份和命運;對國家來說,那是國運丕變的象徵,在當代中國歷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從此,「77、78級大學生」成為一個特定的時代概念。其實說到底,它是歷史的產物,是社會跌入深谷後重新起跳的極端現象。恢復高考,作為一個具有政治和文化意義的事件,值得回憶和紀念,但韶華到眼曾不易,過後思量總可憐。這背後有著長達十年的動亂與艱難——這個背景不能忘卻,這段歷史決不能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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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將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562期第8版,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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