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失算，英國大選再現「懸空議會」

當地時間6月9日上午，英國大選結果塵埃落定。在開票結果已經公布的649個選區（共650個）中，現任執政黨保守黨僅獲318席，最大反對黨工黨拿下261席，蘇格蘭國民黨和自由民主黨分獲35席、12席。由於任一黨派都未取得單獨組閣所需的下院半數席位，「懸空議會」（Hung Parliament）的局面再度出現。

這是一場足夠奇特的選舉：所有主要黨派候選人都在「假裝」對稅收、移民、就業和經濟轉型問題傾注了全部心力。但每個選民都清楚，真正有意義的是那個從未被申明、卻無處不在的字眼——Brexit（脫歐）。

自從特蕾莎·梅首相在今年3月29日正式觸發《里斯本條約》第50條包含的退出機制、開啟為期兩年的對歐剝離談判以來，「硬脫歐」（同時退出歐盟、歐洲單一市場和關稅同盟）就成為了保守黨內閣的華山一條路。按照歐盟首席談判代表、內部市場與服務專員米歇爾·巴尼耶在1月底提出的方案，英國需要首先付清高達600億歐元的「分手費」，補足倫敦在歐盟官員養老金、基金項目以及紓困愛爾蘭金融等問題上的既有承諾，隨後才會進入正式談判階段。加上尚未清償的貸款和剩餘的財政支出份額，這份賬單最終可能膨脹至750億歐元，理所當然地遭到了白廳的拒絕。對梅首相和她的保守黨同僚來說，一切都預示著嚴峻的考驗：從財政補償到新貿易條款，談判的每一步都須經歷艱難的討價還價。而既有的議會格局對他們卻不夠理想。

目前英國下院的議席分布和組閣情況，是由2015年5月的大選確定的。當時保守黨在650個席位中拿下330席，以微弱優勢佔據簡單多數，獲得了單獨組閣權。主要反對黨工黨僅得232席，傳統第三黨自由民主黨更是只拿下8席。但去年6月底脫歐提案在全民公投中意外獲得通過之後，時任首相兼保守黨黨魁戴維·卡梅倫引咎辭職，部分重要閣僚也被其繼任者特蕾莎·梅解職，使保守黨內部始終存在一種緊張氣氛。

英國首相特蕾莎·梅

儘管一度被媒體揶揄為「梅（沒）准」（Maybe）的新首相最終在白廳站穩了腳跟，但在今年年初啟動脫歐機制的議會表決階段，工黨和傾向於「二次公投」（從英國徹底獨立出來）的蘇格蘭國民黨還是竭盡所能進行了問責和杯葛，黨內的懷疑論調也在上升。工黨的議席劣勢雖然相當突出，但倘若與蘇格蘭國民黨（在下院有56席）結合，則相對於保守黨將只有40席左右的差數，並不足以保證絕對安全。這使得特蕾莎·梅一再呼喚重新組建一個「穩定而強有力」的內閣——對黨內，她要穩固自己的位置，在不受個別派系牽制的情況下全面推進「硬脫歐」布局；在下院，則要擴大相對於工黨和蘇格蘭國民黨的議席優勢。而這一雙重目標只有通過重新大選才能達成。因此在4月19日，梅最終說服下院通過了提前舉行大選的決議，時隔一年再度訴諸普選。

英國議會的下議院

在4月19日當天，ICM和《衛報》公布的民調數據顯示：保守黨相對工黨的領先優勢高達21%。這一數據隨後被證明與去年脫歐公投前的民調統計一樣，存在嚴重偏差。但這顯然導致梅的競選顧問團隊出現了錯誤的樂觀情緒，甚至在5月中旬迫不及待地公布了爭議巨大的老年人社保改革計劃：根據該計劃，高齡人口需要以個人資產（包括變賣房屋）來支付健康護理費用，可獲豁免的財產額度只有10萬英鎊，同時自付金額的上限也被移除。換言之，一旦核准一名老人的各項資產估值超過10萬英鎊，則其就必須按照市場價自付看護費用；甚至待其身故之後，政府仍有權利出售其遺產以償付未結算的尾款。這對已經進入老齡化階段、且3/4以上的高齡人士擁有自住房產的英國社會無疑是巨大的衝擊。此項措施公布之後，迅速遭到反對黨和慈善機構的集中聲討，稱其為「痴呆稅」。保守黨的支持率優勢也從兩位數開始直線滑落，至6月初已不足5%。

英國老齡化問題嚴峻

5月22日，不堪重負的梅被迫宣布撤銷這項生效還不足96小時的新政。但這非但沒能迅速挽回選情，反而使內閣成員和保守黨議員們大感失望，認為首相抗壓能力不足、態度搖擺，根本不是能執掌「穩定而強有力」的新政府的合格領袖。雪上加霜的是，就在新社保政策夭折之後第11個小時，支持「伊斯蘭國」的利比亞移民之子薩勒曼·阿貝迪在曼徹斯特體育場引爆了一枚自製炸彈，造成22人喪生、59人受傷。這是英國本土近12年來最嚴重的恐怖襲擊事件。而工黨黨魁傑里米·科爾賓（Jeremy Corbyn）立即指稱，正是自2010年起長期擔任內政大臣的梅做出的削減2萬名警力的決定導致了國內反恐力量的薄弱，「警察聯合會曾經警告過特蕾莎·梅，但她卻指責對方在講『狼來了』的故事。如果一個政府只顧省錢，那它將無法保護民眾」。

曼徹斯特體育館恐怖襲擊現場

強推社保改革得罪了歷來扮演保守黨基本班底的老年人，出爾反爾令本黨資深成員懷疑其決斷力，未能阻止恐襲事件發生則使公眾對政府的觀感逐漸趨冷。以一己之力推動提前大選的特蕾莎·梅，在一個半月後已經處在了岌岌可危的位置上。在投票日前的最後幾天里，她所做的已經不僅是挽回保守黨的選情，而且是搶救自己的政治生涯。保守黨方面宣布：一旦得以繼續執政，將在2020年之前新建100萬套住房，隨後兩年內進一步新建50萬套，總共耗資78億英鎊。免稅收入上限將被提高到1.25萬英鎊，公司稅率降低至17%。在6月7日，梅還承諾將在脫歐成行之後，用節省下來的、原定要交給歐盟的預算打造一項230億英鎊的國內經濟刺激計劃，以高速互聯網建設和公路鐵路服務的改善拉動就業，為本土藍領青年提供工作機會。

特蕾莎·梅和其丈夫菲利普在投票點

然而這些多少顯得倉促的「畫餅」，相對於其對手工黨的競選策略優勢並不大。與依然沉醉在「脫歐」決議可能被推翻的幻想中、繼續用老生常談的說辭瞄準中間派選民的自由民主黨不同，傑里米·科爾賓或許不是一位理想的政黨領袖，但絕對堪稱選戰大師。從一開始起，這位左翼思想濃厚的黨魁就認清了一項現實：脫歐的本質乃是經濟問題，大勢已經難於逆轉。重要的是使選民相信，在脫歐談判和拉動就業這兩件大事上，保守黨、尤其是其領袖特蕾莎·梅提供不了最佳方案。因此，工黨的政黨明確承諾接受去年公投的結果，只是反對「硬脫歐」、希望保留歐洲單一市場和關稅同盟。稅收方面，將進一步提高對高收入人群和公司的徵稅力度，保障低收入人群和退休職工的權益，並在未來5年內向國民健保制度（NHS）增加370億英鎊的投入，包括投資100億美元到住房和IT產業建設。與保守黨的競選綱領相比，工黨的宣言明顯更關注本土年輕人群和低收入群體的利益，力圖撬動脫歐支持者的基本盤——贊成脫離歐洲的本土藍領工人和青年，恰恰可以成為工黨的基本盤。而梅的「痴呆稅」，又將部分高齡人士推到了工黨一側，使其得以觸底反彈、多拿下32席。

工黨黨魁傑里米·科爾賓

儘管保守黨最終勉為其難地保住了在下院的相對優勢，但由於沒有任何一個主要黨派能取得單獨組閣所需的326席簡單多數，英國議會目前進入了「懸空」狀態。這一情形在2010年大選時已經出現過一次，當時保守黨黨魁卡梅倫選擇與傳統政治對手自由民主黨結盟，組建了兩黨聯合政府。這一次，由於後者公開反對脫歐的決定，兩黨之間的分歧已經很難彌合。不過鑒於保守黨的318個議席距離組閣多數只差8席，支持脫歐的北愛爾蘭民主統一黨（擁有10席）或許會成為其執政盟友，以組建新的聯合政府。不過真正的疑問是針對特蕾莎·梅本人的：正是這位女首相不顧黨內反對意見做出了提前大選的決定，並將其「硬脫歐」方案與選戰做了事實捆綁。鑒於保守黨在清洗政績不佳的領導人方面歷來冷酷無情，即使聯合組閣方案成功出台，女首相也未必能繼續留任。同樣身為女性的現任內政大臣安布爾·拉德已經被視為可能的閣揆繼任者，而當歐盟與倫敦之間的脫歐談判在不久後正式啟動時，布魯塞爾所面對的可能是一個妥協性更強的「軟」方案。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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