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花之巔》連載1
(修改了,重新發一下,謝謝閱讀)
第一章
北京。
於清笑被小楚拉著一步三踉蹌地終於擠進了地鐵,都晚上九十點鐘了,地鐵里一如既往還是這麼多人,於清笑晃晃悠悠地站著,看著窗外飛掠而過的有些變形的廣告牌,腦袋攸忽一陣眩暈,她投扶沒拉的卻居然沒有摔倒。實在是人太多了,要倒也沒有空間倒。
頭兒那微禿的腦門兒、緊瞪的雙眼和著裝模作勢惱怒沉痛的聲調湧上來:「你說你干點兒什麼不好,你凈給我找事兒!」「你知道你自己是誰嗎?知道自個兒是幹嘛的嗎?你就是一狗仔隊!」「你應該盯著的不是社會閑雜人等,你應該追著那些明星的隱私跑,你不知道你自己笨嗎?可著勁兒跑還跑不贏別人呢,你還有心思管閑事!你不是黨報社會新聞部的你知道不知道!」
「你就是一狗仔隊!」「你就是一狗仔隊!」「你就是一狗仔隊!」聲與色俱厲!似空谷里的回聲一遍一遍在於清笑的耳邊迴響。
「我幹了什麼?不就是拍了幾張地鐵里女白領嫌惡農民工的照片嗎?不就是寫了篇小報道嗎?」於清笑哈哈地仰天長笑幾聲。她也回瞪頭兒那微禿的腦門兒,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時尚娛樂雜誌會讓這麼個中年大叔來當小組長。頭兒驚愕地看著她,像看無聲電影一樣地看著她一個巴掌狠狠地擊在他的辦公桌上,眼前嗖嗖嗖數不清看不明的刀光劍影。「姑奶奶還不幹了!」劍舞長風,餘音裊裊。
緊接著,於清笑披著那極為拉風的大氅,一股風似的挾了照片飄飄然而去,只留下一屋子的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於清笑又一次仰天長笑。
「喂!喂!」小楚拽拽她胳膊,一邊尷尬地沖四周擠眉弄眼,「你別瘋了,這兒一車人呢!」
於清笑的意識似乎稍稍復甦了些,醉眼朦朧中,看到一個西裝帥哥嫌惡地緊了緊手中的吊環。
真解氣!比小時侯常做的夢還好玩,武林高手,大仙女俠,懲惡揚善,替天行道!這要是真的就好了。可是,想起那高昂的房租,所有的夢就都醒了。於清笑還記得最後頭兒那咸豬手在她肩上拍了兩下的噁心,偽善!
噁心!
驀然一股酒勁湧上來,於清笑撅著嘴巴,上下晃了兩下腦袋,想把這陣酒勁憋回去,卻最終呼拉一下盡數吐在了那個西服帥哥的身上。
小楚看到他一身考究的卡其色THOM BROWNE休閑西裝,被於清笑稀里嘩拉的酒嘔糟蹋得慘不忍睹,不禁也傻呆了!這可怎麼辦?要是他讓於清笑賠呢?以她們的工資,恐怕兩個月不吃不喝也賠不起。
果然,那位帥哥也愣了愣,估計從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兒,但是轉瞬間,他就回過味來,他一下糾住於清笑的後衣領,正要發作。於清笑卻像遇到了體己貼心的「自己人」一樣,整個人兒貼在他身上,下巴在帥哥的肩頭輕輕搗了搗,頭一歪,嘴巴咂巴幾下,睡著了。
「哎呀!你亂摸什麼呀?變態男!快抓住這個變態男!」隨著小楚的幾聲尖叫,車廂里擁擠的人流一下子爆了。
這是最好玩的事兒,不是嗎?大家整天又忙又累,緊趕慢趕,遇到這種公交里難以避免的性騷擾,就是沉重生活里最好的調劑品。
小楚雙手抓包朝著西裝帥哥劈頭蓋臉的打去,西裝帥哥只說了一句:「我摸她?可能嗎?」就在小楚凌厲的攻勢下只剩得了招架之力。想躲又無處可躲,還有個臭熏熏的於清笑倚在他身上。西裝帥哥尷尬至極狼狽至極也憤怒至極。車廂快要靠站的輕微顛簸只是讓小楚左右晃了晃,打人的節奏卻沒亂,當然不可避免地有時打在旁邊無辜的人身上。於是又有人和西裝帥哥一起喊冤,「你怎麼亂打呀!」「別打我呀!」「變態男,真可恨!」「該打!快打!狠狠地打!」有人借公憤的名義趁機施暴,也有人趁亂混水摸魚,有人努力地離西裝帥哥遠點,生怕那酒嘔物沾在自己身上。還有人緊盯著有可能空起的座位準備第一時間去搶,一忽兒的功夫車廂亂作一團。
混合著體臭、汗臭、於清笑酒嘔的酸腐味道的空氣,甜腥腥濕膩膩的讓人反胃。聲響嘈雜而尖利,氣氛詭奇而怪異。許治張牙舞爪、拳腳相加、使出渾身解數終於從這場混戰中「全身而退」,跳出車門的剎那,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氣。儘管站台上的空氣也並不清新,跟車廂里比是好得太多了。
再低頭一看身上,何止慘不忍睹!簡直是慘絕人寰!
何梓霏感覺自己等了一個世紀那麼久,「老爸怎麼還不來?」她又拿出手機,給他發的地址和位置圖都沒錯,生怕他找錯地方,她還特意註明了「北海,瓊華島,永安橋」這幾個字。以老爸的脾氣肯定會馬上衝過來的,她的威脅夠赤裸夠分量:自殺!她還從來沒玩過這一招,老爸不上當才怪!
北海公園的深秋枝葉泛黃、枯落,垂柳不再裊娜的隨風搖擺,似乎隨處都在透露一種蕭索、肅殺的氣息,只有瓊華島上的藏式白塔屹立依然。
瓊華島,永安橋上,飛行員簡文正在等他的女朋友,二十二歲的空姐鄭紫碩。
簡文一邊焦躁地走來走去,一邊不斷地拿出電話打,卻總是那個提示音: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簡文更加煩躁不安。明明是跟紫碩約好的,為什麼她不來?電話也打不通呢?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簡文想到「出事」二字就更加心煩意亂。做他們這一行的,最怕的就是「出事」二字。每次他飛,都會事先把母親親手做的平安符系在身上。雖然當時接過那紅絲繩的時侯,心裡暗笑母親迂腐,但是後來在母親的堅持下,自己慢慢習慣了,後來竟有了儀式的意味。
他記得紫碩今天不飛,而且是紫碩主動約他的,說有重要的事跟他講,就把他約在了這個他們經常約會的老地方。
永安橋北端的「堆雲」牌坊綠色檐角,題名藍底卧金,後映白塔,使人感覺華麗肅穆。
簡文盯著牌坊呆看一會兒,視線又轉開去。在他不遠處有一個女孩,二十三四年紀,中長白襯衣外擁一條灰色縷空披肩,足蹬咖色長靴,一頭散亂捲髮垂肩,目光憂鬱,神情獃滯,看樣子她在橋邊已呆立了很久。
「霏霏!」隨著一聲大喊,女孩突然身形一轉,躍上欄杆,身手輕盈地像一隻貓。
簡文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五六十歲的中年男人快步跑來,臉上滿是焦急。他著一身黑色西裝,這一路跑得氣喘吁吁,但仍看出氣度不凡。
「快!快!拉她下來!」他一邊跑一邊囑咐另一個年輕些的黑衣男子。
「你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橋上的人都住了腳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霏霏,你別做傻事,有什麼話好好說。咱們回家,回家再說,好不好?」中年男人聞聲駐足,好言撫慰。
「你根本就不關心我!你只知道你的生意!」女孩哭了起來。
「那還不都是為了你嗎?」
「你是為你自己!」女孩兀自哭喊著,「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沒人關心我,沒人愛我,我一個親人也沒有!我要找我媽去!」
話音未落,女孩竟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裡。簡文暗叫一聲:「不好!」幾乎是本能地簡文也翻身一躍跳進水裡。
深秋的水已很冰涼,簡文剛一下水就感覺一股寒意迅速地襲上全身。顧不得許多,簡文紮下去看了一下,沒找見女孩,正打算往深處游去,女孩卻像鬼一樣突然冒出來,在水裡撲騰,一邊驚惶地大叫:「蛇!蛇!」聲音充滿恐懼。
簡文抬眼望去,果然看見一條蛇正蜿延地向他們游過來。
那蛇有著墨綠間黃的花紋,嘴裡絲絲地吐著信子,扁扁的蛇頭上,黑色小眼睛泛著詭異的光。簡文似乎已感覺到它冰涼的身體纏繞在臂的滑膩。
簡文不及細想,趕忙游過去,一把抓起那條蛇的頭,使勁把它反向扔去。蛇受了驚,立時游遠了。
簡文游過去尋著女孩,她的頭髮像水草一樣在水中搖曳。當簡文想拖她上岸的時侯,卻被她死死揪住。簡文顧不得許多,只得一拳把她打暈,不然兩個人都要葬身在此。黑衣男人游過來相幫,兩人就一齊用力,把白衣女孩拖上岸。
剛剛上岸,那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撲過來,俯身大聲呼喚:「霏霏,霏霏!」
簡文把女孩放平,給她做心肺復甦,入職之前他就對這項急救內容很熟悉了,雖然上天保佑,他一直沒有機會做這個,但是今天還算派上了用場。女孩吐出一口水。
「霏霏,霏霏,你要什麼老爸就給你什麼,你不要嚇爸爸啊!」
女孩緩緩地睜開眼睛,眼睛定在簡文的身上,「是你救了我嗎?謝謝你!」她竟緩慢地沖他笑了,目光中還有些狡黠。簡文一時不解其意,愣住了。
「沒事就好,以後再不要做傻事了!父母養你一場多不容易!」簡文說完就要走,卻被中年男人喚住了,中年男人對他這句話有很深的感觸,他救了他女兒一命,怎麼能就這樣走掉?
「你要去哪?我送你!」中年男人說完,司機模樣的黑衣男子馬上點頭,欲引他走。
「不用了,我的車在外面。」簡文說完就走掉了。中年男人還在喊:「請留個電話!」
何梓霏初戰告捷,不由心頭暗喜。老爸沒有再去公司,而是陪她直接回了家。洗澡換過衣服之後,何梓霏下樓,看到老爸和方姨坐在沙發上,正在小聲地爭論著什麼。何梓霏拈起碩大的玉色石茶几上水晶果盤裡的一塊火龍果放進嘴裡。「瞧瞧!大小姐玩累了,玩痛快了,玩舒服了,把我們這老人家可是嚇得半死噢!」方姨陰陽怪氣地說。
「既然已經回來了,你就少說幾句。」何正邦不耐煩地說。
方姨卻不住嘴,「下次玩之前想一想別人好不好?小小年紀,心機夠深的呀!」
「那也比不上你呀!」何梓霏一邊舉著手端詳水果,一邊說。
「還有完沒完?」何正邦大喝一聲,方姨氣呼呼地站起身,上樓去了。
自從何梓霏十四歲那年,母親不在了之後,才只三個月,老爸就娶了這位方姨。何梓霏從來沒有喊過她媽,方姨對何梓霏也從最初的假以辭色而變成針鋒相對,這樣也好,省得大家都帶著面具做人太累。何梓霏一直疑心是方姨害死了她媽,因為她媽就是受不了老爸外面有女人才自殺的,方姨是不是就是外面那個女人?也許老爸在外面不只一個女人,方姨只是其中之一?不過,無論方姨是不是老爸當時在外面的女人,老爸把她娶回來了,那就是她何梓霏的敵人。
這些年來,何梓霏明裡暗裡沒少受方姨的氣。甚至都讓她覺得,她爸根本就不在乎她,今天這件事,雖說手段到底是過了一點,但是也讓她看清一個事實:老爸很在乎她。當她被拖上岸,意識漸漸蘇醒之後,睜開眼看到老爸不顧身份跪在她身旁,急切地呼喚她的時侯,她的淚就嘩得湧出來,那是真的淚水,不是她計劃中的表演。
當然,能不能取得計劃中的成果也很重要。
果然,何正邦沉吟了一下,說:「霏霏,爸爸掙的這一切,不都是要留給你和你弟弟的嗎?你想進公司,這是好事,爸爸是高興的呀!為什麼不讓你當分公司的老總呢?一是你還年輕,沒有經驗;二來呢,你剛從國外回來,什麼事情呢慢慢來,好不好?」
何梓霏聞言一愣,一口水果卡在嘴裡,她三口兩口把水果吞了,苦著臉說:「爸——,你……」正要發作,卻聽何正邦又說:「當然,經驗是要慢慢積累,你不進公司,不做事,就永遠也沒有經驗,凡事有個開頭,是不是?」
「是啊是啊!我就是這樣想的,老爸說的太對了!」何梓霏趕緊附和。
「你先別急,聽我說完。」
何梓霏屏住呼吸,聽老爸說下去,「你要去分公司,老爸可以答應你。你可以先熟悉熟悉情況,再告訴我你想進哪個分公司。」何梓霏聞言大喜,不枉苦肉計一場。
「不過,」何正邦又說,「以後再也不要這樣嚇老爸了!你不知道,老爸這心臟可經不起啊!」何梓霏看著她父親緊皺著眉頭,一隻手捂著胸口,心裡一時五味雜陳,真想撲上去給老爸一個擁抱,可是她從小都沒養成那個跟老爸親親密密的習慣,現在大了更做不出來。
看來老爸是知道自己的那點小伎倆的,可是還是心甘情願地上當。親的割不斷,義的安不上,這句老話真是真理。本來自己在美國以念書的名義逍遙快活,也跟方姨眼不見心不煩兩下里清凈。整天和一幫華裔留學生泡在一起,還都是家庭背景相當不錯的,只除了黃賭毒,她是樣樣玩,才不管什麼學分不學分,是真正樂不思蜀。
最近風聞方姨有轉移資產的嫌疑,還悄悄地想把她們弟弟辦成加拿大的投資移民。何梓霏就趕緊從美國跑了回來,她要查實這件事,她不能讓老爸辛辛苦苦創辦的家業,都落在那個女人的手中。
打定了主意,她就做好了一切吃苦受累的打硬仗準備,所以才不惜以苦肉計相逼。何家資產涉及的面很廣,但是公司肯定是最核心的,掌握了公司,就掌握了何家的命脈。
又吃了幾口水果,何梓霏面前突然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頎長的身材,蒼白而略帶憂鬱的面容,一對劍眉緊緊地擠在一起。他一把抓住她的時侯,手臂那麼有力。然後是他的背影,他去抓蛇時的背影,那厚闊的肩膀不由讓人生出依靠的想望。要說在美國,各種膚色的男人何梓霏也見識了不少,可是何梓霏雖然外表活潑開放,心裡卻還是接受不了外族,她那沒裝多少知識的腦袋,還是很中國很傳統的。可是,如今又要到哪裡去尋他呢?連個手機號也沒留下。何梓霏不由地心猿意馬,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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