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念萱：只有錢沒有教養，不配叫作貴婦

文 |陳念萱

朋友司機送來一個可愛小袋子，裡面裝著一包葵瓜子，一小瓶薰衣草與綜合香料，以及脆脆的去核紅棗。然後，一如既往，附上滿滿一頁手寫的詳細說明，解釋這些東西的來歷與使用方式，順便交代了最新的旅行見聞。

她的朋友們，送禮必附上說明，大宗節慶禮物印卡片，像這樣私密的食品小禮物，雖不貴重，卻很慎重得讓人拿在手裡異常珍惜。分享與品茗，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交往，即便是幾包茶，也會在用過後，回復各自心得，如此一來一往後，教學相長，即便只是吃喝，亦增添許多有趣的畫面來。

我的許多老朋友，出門見客，即便只是見我這個「小」朋友，也要穿得美美的，搭上相映成趣的首飾，不張揚，卻讓人一眼滿心歡喜，你的心情，馬上被感染得喜慶一整天。你既看出她對自己的了解，亦感受到她此刻見你的心情，你會心存感激地珍惜這頓飯或一杯咖啡，因為你清楚感知到被珍惜，雖然這只是一份普通的友誼。而且，我的胡亂穿著，從未因「對比落差」而被指責，很幸運地，我的任性被當作「可愛」來接受。

近年來，貴婦，這樣的名詞，已經濫用到讓我不忍心強加在她們身上，雖然相較於我這不認真上班又不踏實寫作的人而言，這群上市公司的老闆或夫人們，絕對當得起貴婦這樣的稱謂。有個全球化非政府組織叫YPO，40歲以下做到上市公司總裁，才有資格加入，無論你是來自家族企業或白手起家，坐得住，便有一定的資歷。這個組織，讓彼此實力相當的人，一起玩，也一起為全球貢獻出該有的價值，算是世界頂端的教學相長。

如果，你只是「夫人」，公司與你無關，你也無法閑著，參加或建立相當規模的公益或文教組織，是你隨身攜帶的名牌包，而非電視劇里的香奈兒或愛馬仕。開口閉口把人人皆知的品牌掛嘴上，只會降低你的品味與身份。就連做善事，你恐怕也無法掛身上嘴上，避免隨時惹禍上身，周遭至親知情即可。有錢人必須表現得很小氣，否則，你家門口會變成朝聖基地，排滿各種真窮假窮的千手觀音。

論穿著，自然是分場合，若不懂穿著也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否則表示你不適合參與社交場合，乖乖待在家裡相夫教子，沒有人會對你指手畫腳。身份已經在那裡，誰會在乎？誰又能夠引起你的在乎？社交禮儀是一座舞台，可以自由發揮，但這份自由的本事，是經年累月甚至好幾世代堆積的經驗與底氣，少一樣都自由不了。

我很佩服一位相交不深的學霸級朋友，樂於在臉書公布自己真正豪氣的生活。獨門獨院有游泳池與小森林大花園的居家，四季全球伉儷游，每餐設宴或獨享，坦然展示個人品味與享受。她的工作是建築設計，她的嗜好是繪畫與插花，她的生活像小公主，雖然她跟我一樣，臨屆耳順。

按照常理，人們炫耀的，經常是自己並不擁有的。很少見到像這樣知識與家世堪稱社會頂端，卻不吝於展示分享，把臉書當日記書寫，溫柔而浪漫地活著。她在生活中呈現的親友，也跟她一樣，沒有人間「火氣」，平順而安好。

我知道，你可以腦筋急轉彎地腹黑，請便，我不會這麼做。她當然有自己的疾苦，她甚至不害怕公開，輕描淡寫把老化轉化成小搗蛋畫面，讓人揪心一笑。

主編轉來兩篇討論最近盛行的貴婦連續劇，邀請我加入討論，但不需看劇，看完這兩篇文章便已劇透完畢。我說：就連這兩篇也看不下去，掃掃即可。你可以笑話我，不知人間煙火。很不巧，我剛好認識一大群貴婦，都不是長成這樣。我當然知道人間百態，也見識過小三上位主婦落魄的樣子，但絕對不是七嘴八舌地罵街，卻是輕描淡寫一句帶過。

是的，連續劇需要高潮起伏，去吸引觀眾，但評論家們，如此入戲以偏概全地當真，就讓人非常吃驚了，到底是誰不識人間煙火呢？也許我們都是瞎子摸象，各人佔據一角吧！

閩南俚語說有錢人是「好野（額）人」而非有錢而已，是真正有錢有閑又懂得享受的人，物質與精神兼具地不虞匱乏，才有資格被稱作好額人。譬如，郭台銘是有錢人，卻絕對不是好額人，因為他沒有時間享受。

有錢人家的夫人，嫁進豪門不事營生但並非無所事事，無趣之人，這位置坐不長，即便是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都會嫌棄你無趣而絮絮叨叨的晚年。正如富幾代一樣，沒本事，那張椅子的分量再足，交給你也要傾倒。王永慶先生鍛煉子女的殘忍，有目共睹，那便是越有錢越不能把自己的孩子養殘了，企業不僅僅是一張董座，還有背後千萬人的家計，擁有越多責任越大，這不是雞湯，而是真槍實彈過日子。

培養個人嗜好，比從事慈善工作重要，這是貴婦天職。其實，這也是人人都需要的生活品質，只是柴米油鹽若逼得你蓬頭垢面，恐怕沒時間也沒心情去想有趣吧！除非你天性玩心重，能把人人畏懼的廚房變成遊樂場。

曾經有個男人跟我說：「你不需要賺錢養家，但你不可以無所事事，去上班或做不賺錢而有意義的事，我都支持你。」是的，這是一種不可求的幸運，學習怎麼做「好額人」，即便你尚未家財萬貫，只要不汲汲惶惶，有何不可？

很多朋友跟我說，絕對不用臉書不發朋友圈，我說，每個人狀態不同，愛看不看悉聽尊便，除非要避免陌生人騷擾。其實，這未嘗不是最佳省事的社交場域，一次性跟所有朋友公告了行蹤，而不需要分別一一追問交代。自從臉書出現追溯既往功能後，把社交網路當成寫日記，記錄生活，也是一種累積晚年回憶的樂趣。在這種狀態下，好額人，不會讓你羨慕嫉妒恨，看見，便已享受了。有困難的人，一目了然，能看見便是有緣，各憑意願默默出手相幫，彼此沒負擔，是否能減輕你心中的廝殺感？

（本文原標題：《我的閨秀朋友們》）

【作者簡介】

陳念萱|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台灣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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