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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幫、黑老大、性工作者:躲在深夜旅館裡不歸家的人

這是真實故事計劃的第189個故事

2001年,我的母親在軋鋼廠工作時,被一根鐵絲打穿左眼,無法繼續上班,只能換個營生。我們一家人在縣城客運站對面盤下了一戶門市,改造成了旅館。這間門市上一戶是賣電器的,我們就地取名「電器旅館」。

旅館很小,兩層半的小樓里有九間客房,最上面半層是我們用磚壘起來的。

旅館所處的位置是縣城最為躁動的區域。對面的汽車站往返的大多是城西農村來務工的人,向西200米是火車站,坐火車的主要是生意人和外出上大學的學生。汽車站和火車站中間是縣城最大的貿易街,人來人往。

開旅館的十年里,我們遇到過半夜從二樓跳窗逃走的客人,來店裡打砸的惡霸,還有無數次突擊檢查的警察。形形色色的人來造訪,停留,最後離開。

如果說深夜食堂是人生千百種滋味交匯的地方,深夜旅館就是底層人群的避風港,年少的我在這個奇妙的窗口裡觀察世界。

猴子

火車站有幾個慣偷。附近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存在,卻沒人去揭發他們,或許是因為他們遵守著「不偷本地人」的原則。他們專偷往來的外地人,尤其是跑小買賣的。

他們之中有一個身形清瘦的男孩,外號猴子。小眼睛,總是探著脖子,背有點駝。也許是因為職業病,他從不用正眼看人,探出來的脖子總是在不停地四處掃視。

猴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帶一個女人來我們旅館住一夜。那些女人大多來自火車站附近的歌廳、舞廳。她們畫著濃妝,衣服上布滿了魚鱗般密集的亮片。

開始的時候,猴子總會做出凶神惡煞的表情,故意嚇唬嚇唬我,「小子,知道我是幹嘛的嗎?」來的次數多了,他和父母熟悉了一些,也會聊上幾句。我母親是個熱心腸,總會像嘮叨我們一樣,時不時地嘮叨他幾句,希望他能早點找個正經工作。

「年輕人干點什麼不好,非要偷東西,早晚要出事。」

猴子大多時候不以為然,偶爾也會回兩句嘴,「大嬸,您別老說我了。你看就我這樣,能幹啥?誰要我?」

有一段時間,猴子好久沒來我們旅館,周圍的人都說他出事了。具體什麼事沒人說得清,母親聽說他被警察抓走了,但被警察抓走對他們來說顯然並不算什麼事。

過了大概兩個月,猴子又出現了,他更瘦了,身上的衣服像掛在晾衣架上,飄飄蕩蕩。他眼角帶著結痂的疤痕,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雙手一直插在兜里。

這一次他在店裡住了兩天,離店結賬時,我坐在櫃檯里,看到他的右手食指從第二節指節處被截掉了。我當時正要接他遞過來的錢,看到他的手時不由愣了一下,他注意到了我的神色,把錢放在桌子上,走了。自那以後就沒再見過猴子,火車站附近的人也很少再看到他。

後來從一個小姐口中得知,猴子因為很久沒偷到東西,就對一個當地人下手了。但他不知道,那個人是一個本地的地頭蛇,外號老大。沒過幾天,老大就帶著人找到了猴子,廢了他一根手指。

老千

我上次回家,和母親聊起往事,想知道當年剁掉猴子手指的到底是不是老大,誰知母親說:「是不是有啥用?老大在一家大酒店『出千』(指賭博時作弊),被人從六樓扔下來,摔死了。」

老大這個外號沒人知道由來,大家都這麼叫。他長的有點像瘦版的張藝謀,刀刮一般稜角分明的五官,眼神里透著陰狠。聽說猴子的手指是被他剁掉,這讓我幾乎不敢直視他。

老大本來混跡於縣城裡的麻將館,被掃賭的警察查了幾次後,就轉戰到各個旅店了。老大帶了一伙人常駐我家旅館後,店裡的麻將房成為了他們新的賭博場所。

一伙人都是老大從西邊一個鄉裡帶來的。這夥人每天不怎麼幹活,就是不停打牌,通常在我們店裡,偶爾別的地方有賭局也會外出。

「你成天不幹活,怎麼活啊?」有一天我爸見他又要出去打麻將,就隨口問了一句。

「我這不是去掙錢嗎?」他回了一句,就出門了。當天晚上,他叫了一些菜,買了一箱啤酒,叫上我爸媽和他的兄弟,吃喝了一頓。吃飯的時候,老大刻意對我爸說了一句,「看吧,老哥,我就是能靠這個掙錢。」

出千這種事,時間久了大家都知道。這也是老大選擇旅館住店的外地人的一個原因。有時候為了降低外地人的戒心,他們會拉上我父母一起打。

老大做事不會太絕,有時候會故意輸幾局,贏了錢就請大家一起吃飯,而我母親也會時不時地悄悄提醒一下客人,總體來說相安無事。即使有人真的動怒,看著老大和他的幾個弟兄也不敢說什麼。

老大有個習慣,一旦贏錢了,就會帶個女人回來過夜。剛開始,還是不同的女人,後來帶的女人固定了下來。到了晚上,經常能聽見那個女人的叫喊聲。我從一開始就懷疑他在打人,但母親每次都教訓我,「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別操心」。

有一天夜裡十一點左右,我正在房間里看書,那邊的叫喊聲又出現了,這一次格外刺耳,沒過一會,叫喊就變成了女人的哭喊,緊接著一陣硬物撞擊的聲音傳了過來。

「咚!」「哐!」

這聲音混雜著女人的哭喊聲在深夜裡格外清晰。

我有點害怕,但還是打開房門,走到院子里。盯著老大住的那間屋子。女人依舊在哭喊。我不敢去敲門,脫下了腳上的拖鞋,遠遠地砸到那間屋子的門上。第一隻拖鞋砸過去,「哐」的一聲,防盜門震了一下,屋裡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院子里是安靜的,屋裡也安靜。我在等屋裡人的反應,屋裡的人彷彿也在等我的反應,雙方都沉默了。過了大概五分鐘,屋裡傳出了女人小聲的哭泣。過了大概十分鐘,聲音又變大了。

「哐!」我把第二隻拖鞋甩了過去。

屋裡屋外又安靜了。然後,屋裡傳來了走動聲,接著是開門聲。老大穿著內褲和一件黑色的立領短袖走了出來。他往院子里掃視了一眼,然後看見了蹲在另一個房間門口的我。

我當時光著腳,蹲在房間門口的小地毯上,抬頭看著他。

「你幹什麼?」老大明顯有點生氣。

「你們太吵了。」我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

「老子付錢了!」他沒有解釋,也沒有歉意。

「那你們不要住了!」我壓低嗓音說完了這句話,然後竟一下子哭了。

他看了我一會,沒有說話,轉身進屋了,那天晚上再也沒有哭喊聲傳來。

老大出門以後,母親去收拾房間,我也跟了進去。發現木板做的床頭被什麼東西砸出了一個腦袋大小的洞。

丐幫

比起猴子和老大,行乞看上去是一份相對安全的工作。

有一天,母親正在旅店裡打麻將,一對中年夫婦帶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走了進來。夫婦倆看起來比較乾淨,特別是男的,穿著打扮十分氣派,但那個孩子面黃肌瘦的,當時正值冬天,臉上凍得通紅。

「老闆,我住店。搓麻呢?晚上算我一個。」那男人聲音洪亮,看到一群人在打麻將,神色興奮了起來。

「就知道打麻將。」身旁的女人小聲嘟囔了一句,被那男人瞪了一眼後,不再說話。

辦好了入住手續,到了晚上,男人果然打起了麻將,女人和小孩則在屋裡待著。第二天,男人一直在麻將桌上待著,而女人和小孩兒早早地出門了,一直到了晚上,女人和孩子凍得滿臉通紅地回來了,男人帶著他們出去吃飯。接連兩三天都是如此。

有天,男人依舊在打麻將。一個鄰居把我母親拉到了一邊,悄聲地說,「你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嗎?」她在貿易街街頭看到那個小孩了,那個孩子當時就跪在街頭,低著頭,前面放了一塊板子,上面寫著「父親下煤礦出事故死了,母親重病,求好心人幫幫我」。又有人說,那個女人在縣裡的另一個地方也跪著要飯,舉的牌子也是「老公下礦死了。」

那年冬天特別冷,還下了幾場大雪,孩子就一直在那跪著,也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

母親心疼孩子,一直在想要不要報警,鄰居們勸她不要多管閑事,「一個人一種活法,你掙你的錢就行了,你看那孩子和女的不都沒逃走嗎,你管什麼閑事?」

母親猶豫未決時,那「一家三口」已經退房離開了。

後來有一次,一伙人浩浩蕩蕩地來到旅館住店,大概有十人左右,帶著一大堆東西。包里裝著一些,還有一些竹竿之類塞不進去的就拿在手裡。我母親以為是秧歌隊的,問他們,他們也支支吾吾地不願回答。

第二天,這一伙人都沒有出去,有兩個人來找他們,在屋裡說了半天話,傍晚又離開了。接下來幾天仍舊如此,總是有兩兩三三的人來找他們,他們幾乎不出門。

直到有天清晨,我被一陣喧鬧吵醒。跑出來一看,那一伙人一個個披麻戴孝,拿著橫幅和竹竿、木板什麼的就出門了。我當時嚇傻了,我母親也有點不知所措,趕緊給父親打電話,讓他從單位回來。

父親在縣政府門口看到了這群人,個個披麻戴孝。其中幾個婦女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打滾,男人們則舉著竹竿,拉著橫幅,旁邊放著一個木板,上面用白布蓋著一個人。政府門口聚集了一群圍觀者,過了一會,有一批警察趕到了現場。

後來那伙人回到旅店,人數還和剛來的時候一樣。他們沒待多久,匆匆收拾了一下就走了。

這可能是一場專業的表演。

小芳

母親一個人經營旅館太辛苦,就從山區農村裡找來一個女孩幫忙,每個月給她發些工資,管吃管住。她叫小潔,來我們店裡的時候只有十七歲,她爸是個瘸子,她媽精神有點兒問題,還有一個在家務農的弟弟。

小潔並不漂亮,身材過分消瘦,皮膚也不自然的白,簡單扎著一個馬尾辮,用一個淡藍色的手絹做頭花綁著。

她看起來有些不健康,卻也有一種病態美,經常一個人站在店門口,戴著白色的耳機聽MP3。

有一天,小潔拿了一百塊錢給母親看,說這是客人給她的。母親覺得不對勁,追問她。她一開始不肯說,被母親逼的急哭了,才說有個客人佔了她的便宜,事後怕她報警,就給了她一百塊錢。

母親氣得半死,可客人已經離開,母親便說小潔是被小芳帶壞了。

小芳是之前常來我們店裡接客的小姐。有時候有客人問老闆有沒有特殊服務,父母也會幫他們聯繫,然後拿一部分分成。小芳平時在附近的舞廳坐台,如果有活,就會來店裡。她穿的很時尚,見人就喜歡笑。印象最深的是她特別愛吃雪糕。幾乎每次她見到我,都會給我帶雪糕吃。

初三那年,有一次我家旅館快要關門了,小芳突然跑到店裡,眼睛紅紅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我剛想問她怎麼了,母親就把我拽開,拉著她進了一個小屋。隱約中能聽見母親說「你就不要幹了」。

後來小芳幾個月沒有出現,聽母親說她回家嫁人了。可幾個月後,小芳又出現了,母親告訴我,那個男人騙走了小芳的錢,跑了。

小芳想要結婚,小潔最怕的也是結婚。

有天下午,一個看起來五六十歲,拄著拐的佝僂男人出現在旅店門口,他雙手扒著門沿,探著頭向里張望。

「你幹什麼!」下班的父親剛好看到了這一幕,喊了一嗓子。

那人好像被嚇到了,雙手放下來抓住一個不知道裝著什麼的編織袋,用力地攥著,看著我爸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個勁的傻笑。

「爸,你怎麼來了?」聽到聲響的小潔從店裡走出來,原來這是她爸。

「沒什麼,我來看看你。」她爸嘻嘻哈哈地回了一句,依舊堆著一臉笑。

小潔領著父親進了房間,沒過一會屋子裡就爆發出激烈的爭吵。

小潔的父親是來帶小潔回村裡結婚的。因為她弟弟要結婚,家人想把她嫁出去換回一筆彩禮錢,但小潔死活不同意。

那天,他一個人拄著拐出了門。

過了半年左右,小潔的父親再次來到了旅館,這次還帶上了她的弟弟。沒人知道他們在房間里說了什麼,最後小潔還是抹著眼淚跟他們回去了。

警察

我們經營旅店的十年中,警察來店裡做過最多的事情,就是突擊檢查。他們一般是檢查店裡有沒有無證住店,有沒有招嫖賣淫的。

有一天,一個中年男人帶著一個年輕女人來住店,兩個人看起來關係很親密。母親盯著人家看了半天。

「怎麼了,老闆,快給我們辦理手續啊。」那男人好像看出有什麼顧慮。

「哎呀,這是我爸!」女孩突然笑了起來。「不信你看我們身份證,姓都一樣的。」那個女孩拿出身份證遞給我母親,母親尷尬地賠著不是,然後幫他們辦理了入住。

當天晚上,警察來查房,發現了這對父女,帶回了派出所。到了半夜,那對父女才被放回來。

警察很多時候都在半夜突擊檢查,夜裡兩三點的時候,我們正在熟睡,突然旅店的捲簾門被「哐哐」地敲響,緊接著外面幾個男人的粗嗓門傳來,「開門,我們來查房,開門!」。

父母往往驚得一下子坐起來,趕緊穿衣服去開門。也因為如此,母親那幾年睡覺質量一直不太好,在夜裡特別怕聽見敲門的聲音。

其實那些客人更怕這些聲音,不論有沒有犯過事,在大半夜,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伴著幾個粗嗓門的「開門,查房!」,沒有人不被嚇一跳的。更不要說那些心裡本來有鬼的人。

有時候,夏天特別熱,我偶爾去有空調的房間里睡一晚。有一次,我關了燈,趴在床上,悄悄地看電視,正昏昏欲睡時,突然一陣嘈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聽到一陣上樓的腳步聲,然後是幾個嗓門極大的聲音,「都帶證了嗎?」「住了幾個人?」然後是我爸媽小心翼翼回答的聲音。

聽到這裡,嚇得我趕緊起床把電視關了,鑽進被子里裝睡。

「這裡面是誰?怎麼剛才有光突然沒了,開門!」一個嗓門喊著,沒等我媽回答,另一個人上來一頓砸門。我有點不知所措,躺在被子里一動不動。

「別敲了,別敲了,我小子在裡面睡覺吶,你別嚇著他!」母親的聲音傳過來,明顯有點生氣。

之後聽見她找鑰匙,開門。在開門的那一瞬間,不知道誰推了母親一下,把她一下推到了屋裡的沙發上,然後一群人湧進來,幾個手電筒在屋子裡晃來晃去,最後鎖定在我的身上。

我半坐在床上驚恐地看著他們,那刺眼的光照得我睜不開眼。

作者喬木,現為公職人員

編輯 | 趙樞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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