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研究報告：制裁解除後伊朗工業受損 特朗普繼續對伊朗強硬

編者按：此文選自日本國際問題研究所今年6月發表的研究報告《中東情勢?新地域秩序》中的第三章，由日本的伊朗問題專家貫井萬里撰寫。筆者選擇編譯此論文的理由有兩點。一、有互補性。當前，國內對伊朗制裁後的表現及美伊兩國互動的專題研究還不多，可資參考。二、有前瞻性。此文寫作於伊朗大選期間，對了解最新的伊朗國內政治互動有益。

一、解除制裁後的伊朗經濟

1、伊朗經濟概況

伊朗經濟逐步恢復，經濟增長率從2012年的-6.8%，到2014年的3%，到2015年的1%，再到2016年的7.4%，伊朗經濟繼續向好。伊朗的通脹率從2012、2013年的大於30%，到2016年降到10%以下，伊朗政府抑制通脹成果顯現，財政日趨穩健。然而，伊朗貨幣匯率走勢仍不穩定。

雖然魯哈尼上台後，伊朗匯率從2013年的1美元兌4萬里亞爾回升至2016年的1美元兌3萬里亞爾的水平，但是受美國大選特朗普上台的影響，2016年12月，伊朗里亞爾兌換美元匯率再次降至1美元兌4萬里亞爾的水平，這顯示出伊朗市場對特朗普政權對伊政策的擔憂。同時，2016年7月，據伊朗國內的輿論調查顯示，74%的伊朗國民表示「生活水平並未上升」，解除制裁的利好並未惠及國民。

制裁解除後，伊朗經濟逐步恢復，圖片來源：Tehran Times

2、核協議後的海外交易現狀

2017年1月17日，據伊朗外交部向國會提交的報告顯示，伊朗核協議的主要成果有以下9點： （1）海外資產凍結的解除（2）「國際銀行通信協會」體系的再接入（3）石油出口的增長（4）航空產業競爭力上升（5）海運、鐵路運輸的競爭力上升（6）旅遊業振興（7）汽車產業的恢復（8）毛毯類產品出口量增加（9）醫療用品進口更加順暢。

伊朗對美地毯出口持續增長，圖片來源：Mehr News

3、對外貿易的課題

制裁解除後，對伊朗投資及貿易成果並不如預期，具體理由有四點。

第一、對「再制裁」或者說是美國對伊朗引入新一輪制裁法案的擔憂。

第二、美國仍舊維持了針對反恐及人權問題的制裁，伊朗無法利用美國的金融系統進行交易，同時美國企業與個人開展伊朗貿易時也無法用美元結算，以及其它相關限制仍未解除。為此，欲與伊朗開展貿易的外國企業，務必首先調查伊朗方面的客戶是否在聯合國及歐美製裁名單之列，而後才能進入下一步操作。

第三、即便沒有銀行轉賬的限制，但歐洲銀行對伊朗業務的開展仍就踟躇不前。

第四、由於受到長期的制裁，伊朗的經濟構造與眾不同，缺乏應對全球化市場環境下的人才與體制。

美國企業與個人開展伊朗貿易時也無法用美元結算，圖片來源：VOA News

在2015年7月，伊朗核協議成立後，歐洲企業曾大舉進駐德黑蘭，拿下了幾個大單子。然而，正是由於上述的幾個問題，特別是海外匯款的困難，導致很多合同無法履行，工作停滯不前，亦招致伊朗方面的不滿。其次，特朗普上台後，美國對伊朗政策亦有變化，能否繼續維持伊朗核協議就成為了最大的不確定性因素。

二、美國對伊朗的政策

1、特朗普政權對伊朗關鍵人物

埃克森美孚的CEO蒂勒森（Rex Tillerson）由美國總統特朗普任命為新一屆國務卿。在2017年1月的參議院聽證會上，蒂勒森表示應確保伊朗嚴格遵守伊核協議的規定，構建針對後協議時代的伊朗核計劃的監視體系。在對伊朗強硬的同時，蒂勒森並不贊同顛覆伊朗現行政權，而是將「伊斯蘭國」組織作為美國當前面臨的首要中東問題。

蒂勒森（Rex Tillerson）由美國總統特朗普任命為新一屆國務卿

特朗普提名退休將軍詹姆斯·馬蒂斯擔任國防部長。馬蒂斯是著名的對伊強硬派，將伊朗視為中東和平與穩定的最大威脅，曾因主張對伊朗核設施進行空中打擊於2013年被美國總統奧巴馬免除中央司令部司令的職位。

在被特朗普任命為國防部長後，馬蒂斯在參議院的聽證會上表示，「伊朗核協議雖有不完善之處，卻仍應維持之。這也能保證以色列的安全。」同時，馬蒂斯也反對為了應對伊朗或「伊斯蘭國」的威脅而向中東增兵。對特朗普政府來說，馬蒂斯作為中東問題專家而備受信任。

馬蒂斯是著名的對伊強硬派，將伊朗視為中東和平與穩定的最大威脅

現任的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史蒂夫·班農同樣是對伊朗強硬派。班農在海軍陸戰隊時，曾參與了解救「伊朗人質危機」的後方支援任務。從那時起就，他就對伊朗抱有敵意與反感。不過，今後班農在具體政策實施上，應也會像馬蒂斯與蒂勒森一樣對伊朗採取現實主義的中東政策。

以色列的首相內塔尼亞胡及其他以色列政府高層人士一直在對特朗普政府遊說，希望特朗普可以對伊朗採取強硬的政策。

2、再制裁的可能性與政策過程

假設美國再次對伊朗實施制裁，應在何種情況下發生，以及要經過何種政治過程？根據「伊核協議」第36條、第37條、以及聯合國2231號決議第11條及第12條，若是發現伊朗違反「核協議」，經聯合委員會、部長級會議及諮詢委員會審議，若在35天內仍未能解決分歧，則交至聯合國安理會表決，最後決定是否要對伊朗再次採取制裁措施。因紛爭解決機制最少主要35天的時間，再加上還要收集證據與參與調停，聯合國安理會的表決程序可能要持續數月。

同時，由於伊朗大選前不太可能發生主動違反核協議，在沒有明確證據證明伊朗違反核協議的情況下，美國政府若再次制裁伊朗，必遭國際輿論的反對，執行成本太高。況且，即便美國成功地對伊朗採取再制裁措施，也很難再次構築起國際社會一同圍堵伊朗的制裁網。

因此，美國會持續借伊朗的反恐問題、人權問題以及彈道導彈試驗等問題向伊朗施壓，加強對伊朗的監控。不可忽視的事實是，美國政府在2015年7月後，又通過了幾件新的對伊朗制裁法案。

3、美國對伊朗制裁法案的延長

2016年12月1日，美國參眾兩院決議延長自1996年開始實施的對伊朗制裁法（ISA，原本在2016年12月31日到期）。該法案規定美國及第三國企業對伊朗能源領域投資，每年不得超過2億美元。該法案極大限制了海外資本對伊朗的投資，伊朗方面一直想在伊核協議之後將之修訂，卻屢遭美國拒絕。

4、對伊朗導彈試驗的說辭

特朗普政府放棄了奧巴馬時代對伊朗的緩和政策，轉向強硬。針對在2017年1月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所進行的導彈試驗，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邁克爾·弗林在強烈譴責伊朗方面的同時，還警告伊朗「將成為公開監視的對象」。同時，特朗普本人也在其推特上留言「伊朗在玩火。前總統奧巴馬對伊朗太仁慈了，可伊朗卻不懂得感恩——而我可不會對他們心慈手軟」。

5、美國參議院引入對伊朗制裁法案的動向

2017年1月25日，參議員（馬克羅·魯比奧）Marco Rubio、托德·楊（Todd Young）、約翰·科寧（John Cornyn）公布了他們在去年12月向參議院提交的《強化對伊朗制裁法案》，要求全面修改奧巴馬政府對伊朗的緩和政策，要求特朗普政府對伊朗強硬。該法案要嚴禁美國組織或個人利用美國的金融系統參與伊朗導彈試驗，並進一步嚴格審議包括伊朗在內的其它國家被剔除在「支持恐怖主義國家名單」中的行為。

6、伊朗國內對特朗普政府的看法

面對特朗普的強硬態勢，一方面魯哈尼亦展現強硬姿態，竭力駁斥特朗普的「歪理」，以避免被伊朗國內的保守派批評自己軟弱。另一方面，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並不站在對美批判的第一線，而是在保守派與改革派之間尋求平衡。

面對特朗普的強硬態勢，魯哈尼亦展現強硬姿態

其次，伊朗媒體認為「特朗普的政策對美國的中產階級打擊很大。在太平洋地區，其默許中國崛起。在北約內部亦認可法國擴大其影響力。而伊朗外交要抓住特朗普舉動失措的契機，致力於維繫並擴大伊朗的國家利益。」

同時，在特朗普的「威脅」面前，保守派與改革派亦有「和解」的跡象。再者，特朗普「威脅」也促使伊朗愈發依賴俄羅斯來制衡美國。2017年2月11日，伊朗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秘書沙姆哈尼表示「伊朗領空將向俄羅斯戰機開放。」

特朗普「威脅」也促使伊朗愈發依賴俄羅斯來制衡美國

三、伊朗總統選舉的動向

1、改革派的動向

2016年2月的伊朗國會選舉過後，支持魯哈尼的改革派和現實主義派的議席大幅增加。這反映出伊朗民眾對伊核協議的支持及對解除制裁後經濟情況改善的期待。在國會中，改革派佔有120個議席（共290議席），目前是多數派。然而，改革派的問題在於這些當選的議員大多都是對政治尚缺經驗的新人。

而且，雖然改革派是多數派，但是當前國會議長及主要委員會的委員長都掌握在保守派手中。為此，改革派正抓住保守派的人權、司法不公、貪腐等問題大作文章。

在德黑蘭土地違法出售事件被曝光後的2016年6月，魯哈尼以腐敗為借口，向保守派發起抨擊。改革派與保守派之間的全面衝突愈演愈烈。

最後，2017年1月8日，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出面調解，表示「應對那些勇于堅持司法獨立的人感到敬意，而不是司法與行政在做不必要地爭執。」

2、經濟利益的攻防

原本在2006年之後，隨著對伊朗制裁的強化，眾多海外企業撤出伊朗市場。以此為契機，時任的內賈德政府在推行國有企業民營化改革的同時，還通過隸屬於伊朗最高領袖的財團及伊朗革命衛隊的企業積極投身於石油、金融、工業、基礎設施、及服務業之中。這在穩定伊朗經濟的同時，也使得革命衛隊與伊朗經濟的「勾結」愈深。

在制裁解除後，海外貿易勢必衝擊伊朗國內的工業發展，也將使伊朗革命衛隊的利益受到威脅。2016年12月，韓國現代重工集團收到伊朗船企IRISL總價值7億美元、10艘船舶的訂單。

然而，隨即遭到伊斯蘭革命衛隊的批評，並表示「為促進伊朗經濟發展、改善就業，IRISL應支持國內工業，同伊斯蘭革命衛隊下屬的企業開展造船業務。」

總結

經濟制裁解除至今，已歷時一年有餘。伊朗經濟改善的徵兆明顯，卻未惠及其民。伊朗國內的保守派以政府無法滿足民眾期望為由抨擊魯哈尼及伊核協議。

在特朗普上台後，伊核協議的前途愈發不穩。美國對伊朗政策日趨強硬，伊朗國內的保守派亦勢頭正烈，勢必對魯哈尼及其代表的改革派勢力形成衝擊。

2017年1月8日，伊朗前前總統拉夫桑賈尼的去世，在伊朗改革派中造成了難以填補的真空，勢必影響改革派與保守派的力量對比。

另一方面，原教旨主義派的前總統內賈德等一批保守派大佬都退出本輪總統選舉，使得保守派未能拿出一個「關鍵」人物參加競選。況且，原本被保守派所看好的熱門人選德黑蘭市長卡利巴夫因市政危機管理體制的問題而飽受國內民眾的批評，支持者日漸稀少。

然而，被譽為溫和派的伊朗前總統拉夫桑賈尼突然去世，也對改革派及其中產支持者帶來重大打擊。不過，塞翁失馬，由此而生的危機感反而會促使那些支持改革的中產階級積極投票，去支持改革派，從而推動選舉結果向有利於魯哈尼的方向發展。

現在看來，無論是特朗普主動撕毀核協議、對伊朗引入更加強硬的制裁法案，亦或是伊朗革命衛隊與美軍在波斯灣發生衝突的可能性都很低。在特朗普任內，他會儘可能地避開與魯哈尼的直接衝突，維繫伊核協議及現行的伊朗國家體制，將視線轉向下一任伊朗最高領袖的誕生。

參考文獻：

「イラン?アメリカ関係―イラン核交渉の最終合意に向けた展望」『グローバル戦略課題としての中東―2030年の見通しと対応』（公益財団法人日本國際問題研究所、2015年、200-207頁）。

今日主筆 蔣旭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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